历史的轨迹,如同一架沉重的战车,从不会因个人的悲欢而停留。它的车轮碾过鲜花与荆棘,也碾过欢笑与泪水,滚滚向前。
刘备集团在荆南之地站稳脚跟,又得马氏兄弟这等贤才,正是百废俱兴,人心思进的大好局面。公安城内,一派欣欣向荣。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给这份喜悦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刘备的正室,陪伴他颠沛流离二十余载的甘夫人,病倒了。
起初只是寻常的风寒,但病情却急转直下,高烧不退,日渐沉重。刘备请遍了荆州名医,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府中,却始终不见好转。
那段日子,太守府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往日的欢声笑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下人们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刘备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军政要务,日夜守在甘夫人的病榻前,亲自喂药喂水,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他握着妻子枯瘦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他想起长坂坡的乱军之中,是她将年幼的阿斗托付给赵云,自己险些丧命;他想起当阳的仓皇逃亡,是她抱着孩子,在难民中苦苦支撑;他想起寄人篱下的无数个日夜,是她默默地操持着家务,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她跟着他,吃了半辈子的苦,受了半辈子的惊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居所,可以享几天清福了,却……
“夫人……”刘备的声音沙哑,泪水滑落,滴落在甘夫人的手背上,“你醒醒……你再看看我……备对不起你啊!”
病榻上的甘夫人,似乎听到了丈夫的呼唤,她艰难地睁开双眼,那双往日里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已是黯淡无光。她看到刘备憔悴的模样,虚弱地伸出手,想要为他擦去泪水。
“夫君……莫哭……”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能……能看到夫君有了基业,看到阿斗……平安长大,妾……心满意足了……”
她转动着眼珠,在房中寻找着什么。刘备立刻会意,连忙将守在门外的阿斗叫了进来。年仅数岁的刘禅,看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母亲,吓得不敢上前。
“阿斗……过来……让娘……再看看你……”甘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向儿子伸出了手。
刘禅这才哭着扑到床边,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娘……娘……”
甘夫人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流露出无尽的不舍。她又看向刘备,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道:“夫君……阿斗……他……他性情纯善,还望……夫君日后……多加教导……妾……不能再陪着你们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头一歪,阖上了双眼。
“夫人——!”
刘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太守府。
甘夫人薨逝的消息,如同一阵寒风,瞬间吹散了公安城上空的喜气。关羽、张飞、赵云等人闻讯,立刻赶来。当他们看到抱着妻子冰冷的身体,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大哥时,这些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汗的铁血汉子,也都红了眼眶。
诸葛亮与马良等人则默默地开始主持丧仪。白幡挂满了府邸,哀乐取代了笙歌。全城的将士与百姓,感念刘备与甘夫人的仁德,自发地为这位贤淑的夫人哀悼。
陆瑁与关凤也赶到了府中。这是陆瑁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位乱世枭雄的脆弱。没有了主公的光环,眼前的刘备,只是一个失去了挚爱妻子的普通丈夫。
关凤看着悲痛欲绝的伯父,看着茫然无措的阿斗,心中亦是悲伤不已。她走到陆瑁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陆瑁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这一刻,他们都深刻地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在这乱世之中,即便是英雄,也无法留住挚爱之人的生命。所谓的功名伟业,在生离死别面前,有时竟显得如此苍白。
甘夫人去世的消息,也如同一片飘落的叶子,乘着江风,跨越数百里水路,传到了江东柴桑,落入了周瑜的耳中。
彼时,周瑜正在都督府内,对着一幅巨大的荆州地图凝思。自赤壁与南郡两场大战之后,他箭疮复发,身体时好时坏,但那双锐利的眼眸,却从未离开过地图上的“江陵”、“公安”等地。那里,是他耗尽心血却为他人作嫁的痛,是他午夜梦回时都隐隐作痛的伤疤。
一名探子匆匆步入,低声禀报了公安城的最新动向,其中便包括了甘夫人病逝,刘备哀恸欲绝之事。
“哦?刘备的夫人死了?”周瑜的眉毛微微一挑,起初并未在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桩妇人的生死,与军国大事无涉。他挥了挥手,示意探子退下。
偌大的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他端起案几上的汤药,正欲饮下,动作却猛然一顿。
“等等……”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再次锁定了地图上的“公安”二字。一个念头,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因病痛而略显晦暗的眼眸!
“夫人死了……刘备成了鳏夫……鳏夫……哈哈……哈哈哈哈!”
周瑜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与狂喜,引得他胸口的箭伤一阵剧痛,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嘴,看到手帕上殷红的血迹,眼中非但没有丝毫颓丧,反而燃烧起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刘备啊刘备,你机关算尽,骗我荆州,却算不到上天也要亡你!”
他踉跄地走到地图前,伸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在公安与柴桑之间,重重地画下了一条线。
“来人!速请子敬前来议事!”
不多时,鲁肃匆匆赶来。他见周瑜脸色潮红,神情亢奋,与平日里沉郁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关切地问道:“公瑾,何事如此欣喜?可是身体大好了?”
“子敬,我的病,马上就要好了!”周瑜一把拉住鲁肃的手,将他引到地图前,指着荆州,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你可知,刘备的夫人甘氏,刚刚病死了?”
“唉,此事我亦有耳闻。”鲁肃叹了口气,“刘备中年丧偶,亦是一件悲事。我等是否该遣使吊唁,以示盟友之谊?”
“吊唁?糊涂!”周瑜冷笑道,“子敬啊子敬,你就是太过忠厚老实!这哪里是悲事?这分明是上天赐予我江东夺回荆州的绝佳良机!”
鲁肃闻言大惊:“公瑾此言何意?刘备新丧,我等若趁机用兵,岂非背信弃义,为天下人耻笑?”
“用兵?不,不,不。”周瑜摇了摇手指,脸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对付刘备那等伪君子,用兵是下策。我要用的,是攻心之计,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刘备如今成了鳏夫,主母之位空悬。而我主,恰有一位正值妙龄、尚未婚配的妹妹。你说,若是我们提出,愿将主公之妹,嫁与刘备为妻,永结秦晋之好。刘备他,会不会动心?”
鲁肃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主公之妹,乃江东郡主,身份尊贵。刘备若能娶之,不仅能巩固孙刘联盟,更能彰显其身份地位,他多半不会拒绝。”
“没错!”周瑜的眼中光芒大盛,“他只要答应,就必须亲自来我江东迎亲!只要他刘备的脚,一踏上我柴桑的土地,那便是龙入浅滩,虎落平阳!到时候,他是杀是剐,是放是留,还不是全凭我等一言而决?”
“届时,我等便修一处馆舍,将他软禁起来,好吃好喝供着。然后派人去告诉诸葛亮,要么,拿整个荆州来换他主公的性命;要么,就等着给他主公收尸!诸葛亮纵有天大本事,主公在手,他也只能乖乖就范!如此一来,荆州唾手可得,我胸中这口恶气,也可一吐为快了!”
鲁肃听完周瑜这整个计划,惊得目瞪口呆,额上冷汗直流。他连连摆手道:“不可!公瑾,万万不可!此计太过阴损!一来是将主公之妹作为诱饵,有失兄长之道;二来是欺骗盟友,有失信义;三来,倘若计策不成,刘备逃脱,孙刘联盟必将彻底破裂,我等将两面受敌,岂不是让曹操坐收渔翁之利?此计风险太大,万不可行啊!”
“子敬,你这是妇人之仁!”周瑜勃然大怒,一把推开鲁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备窃据荆州,本就是不义在先,我等用些手段,又有何妨?至于风险,此计天衣无缝,何来风险?刘备好色,又贪图我江东郡主的名分,他必来无疑!只要他来了,就休想再走!”
他不再理会鲁肃的劝谏,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竹简,亲自研墨,开始给孙权写信。
“我要立刻将此‘美人计’,上呈主公!此计一成,荆州旦夕可复,我江东大业,亦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