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涪城内外一片寂静。
然而在这表面的祥和之下,却有着让人窒息的暗流在涌动。
城中最大的府邸内,烛火通明。刘璋的三万大军就驻扎在城外,而刘备的五万荆州军则在更远处安营。两支军队隔着涪江相望,表面上一片和谐,实际上却如同两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
庞统独自一人站在客房的窗前,目光深邃地望着夜空。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节奏很慢,但每一下都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房门被推开,法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军师,还在想那件事?”法正压低声音问道。
庞统转过身,摇了摇头:“不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可是张别驾的意思…”
“张松?”庞统轻笑一声,“他急了。”
法正愣了一下:“急什么?”
“他怕夜长梦多。”庞统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想想,他在刘璋身边潜伏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个机会。看到刘璋和主公推杯换盏,他心里比谁都着急。”
“那我们真的不动手?”法正有些不甘心。
庞统抿了一口茶,慢慢说道:“动手?现在动手是最蠢的选择。”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以为拿下刘璋就万事大吉了?别忘了,城外还有他三万大军。这些人虽然战斗力不强,但一旦发现他们的主公被擒,肯定会拼死反抗。”
“再说,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客人。是受邀而来的盟友。如果在宴席上突然发难,这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
法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军师说得对,我们要的不只是拿下刘璋一个人,而是要整个益州心服口服。”
“孺子可教。”庞统满意地笑了笑,“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让刘璋彻底放下戒心,让他相信我们真的只是来帮忙的。”
“可是这样下去,万一他起疑心…”
“他不会的。”庞统很肯定地说道,“你没看到今天他那副模样吗?激动得像个孩子。在他心里,主公就是他的救星,是唯一能帮他解决张鲁这个心腹大患的人。”
“更何况,”庞统的声音变得更低,“他身边还有我们的人呢。”
此时此刻,在另一处房间里,张松正在和刘璋商议明日的安排。
“主公,刘皇叔远道而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办一场更盛大的宴会?”张松试探性地问道。
刘璋兴奋地拍了拍手:“好主意!明天我们就在大厅里摆下盛宴,邀请城中所有的文武官员都来参加。让他们都见识见识,我这位皇兄的风采。”
张松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主公,会不会太隆重了?毕竟现在还在打仗…”
“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刘璋挥了挥手,“有皇兄在,张鲁那个家伙不足为虑。况且,这种时候正应该让大家都看看,我刘璋有这样的盟友,谁还敢小看我?”
张松心中暗喜,但表面上还是装出担忧的样子:“主公考虑周全,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就这么定了!”刘璋意气风发,“明天的宴会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刘璋有这样的好兄长!”
刘备正在翻看军报,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庞统掀帘而入。
“主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好消息?”刘备问道。
庞统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刘璋决定明天再办一场更盛大的宴会,要邀请城中所有的文武官员参加。”
陆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就这么放心?”
“不是放心,是太过兴奋了。”庞统解释道,“在他看来,有了主公这个盟友,他在益州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向全益州的人展示他这个强大的后盾!\"
刘备沉吟片刻,看向庞统:\"士元,你怎么看?\"
庞统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主公,我们的机会,来了。\"
次日,涪城府衙大厅。
宴席比昨日更加盛大,珍馐百味,琳琅满目。城中但凡有些头脸的文武官员,无一缺席。刘璋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上,身旁的刘备则依旧是那副温和谦逊的模样。
\"皇兄,来,璋再敬你一杯!\"刘璋高举酒杯,声音洪亮,\"若非皇兄,我等今日哪能如此安乐?那张鲁米贼,日夜扰我边境,实乃心腹大患!\"
刘备端起酒杯,微笑道:\"贤弟言重了。你我既为兄弟,理当同心协力,共安社稷。\"
两人一饮而尽。
张松坐在下方,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给对面的法正使了个眼色,法正却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宴会的气氛在刘璋的刻意带动下,变得越来越热烈。他一会儿拉着刘备的手,回忆两人“遥远”的宗族渊源,一会儿又向刘备介绍席间的西川官员,言语间充满了炫耀和自得。
那些西川官员们,看着自家主公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则乐见其成,更多的人,则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只顾埋头吃喝。
就在这歌舞升平,气氛达到顶点之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报——!\"
一名身披尘土、盔甲上还带着血迹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嘶声喊道:\"主公!紧急军情!\"
大厅内的音乐戛然而止,舞女们惊慌地退到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名传令兵身上。
刘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酒意也醒了大半:\"何事惊慌?\"
\"张鲁...张鲁尽起汉中之兵,正猛攻葭萌关!葭萌关守将告急,称关城旦夕不保!\"
\"什么?!\"
刘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前一刻的意气风发,瞬间荡然无存。
大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可如何是好?葭萌关若破,张鲁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涪城!\"
\"我军主力皆在此处,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刘璋慌得六神无主,他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刘备,声音都带着哭腔:\"皇兄...皇兄救我!\"
刘备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贤弟莫慌!\"
他转向那名传令兵,问道:\"葭萌关离此地多远?敌军有多少人马?\"
那传令兵答道:\"回皇叔,葭萌关离此三百余里,张鲁号称十万大军,由其大将杨昂统领。\"
刘备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庞统。
庞统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对刘璋说道:\"刘使君,葭萌关乃益州门户,不容有失。如今之计,唯有速发精兵,前往救援。\"
刘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道:\"军师所言极是!只是...只是我军主力在此,一时如何调动?\"他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刘备身上,那眼神中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
张松见时机已到,立刻出班奏道:\"主公!眼前不就有现成的救星吗?刘皇叔乃当世英雄,手下五万荆州军,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虎狼之师!何不请皇叔发兵,前往葭萌关,抵御张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让刘备带兵去守益州的门户?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
黄权第一个站了出来,厉声反驳:\"不可!万万不可!葭萌关地势险要,乃我益州咽喉。岂能轻易交予外人?\"
另一名武将也附和道:\"主公,张别驾此言差矣!荆州军远来是客,怎好劳烦他们?我等愿领兵前往,与张鲁决一死战!\"
刘璋本就心乱如麻,被他们吵得更加头疼。他一边是迫在眉睫的张鲁大军,一边是“忠心耿耿”的属下劝谏,一时间竟不知该听谁的。
就在此时,刘备开口了。
他长叹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和“痛心”,对刘璋说道:\"贤弟,诸位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备身为外客,统领兵马,驻扎于贵境,本就多有不便。若再掌握葭萌关这等要地,恐会引人非议,于你我兄弟情义,亦是有损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为刘璋着想。
刘璋一听,顿时急了。在他看来,刘备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
\"皇兄此言差矣!\"刘璋拉住刘备的袖子,急切地说道,\"你我乃同宗骨肉,何分彼此?如今大敌当前,除了皇兄,谁还能解我益州之危?\"
他转过头,对着黄权等人怒喝道:\"都给我住口!如今火烧眉毛,尔等不想着如何退敌,却在此猜忌皇叔,是何居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张鲁破关而入,生灵涂炭吗?\"
黄权等人被他一顿抢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璋不再理会他们,再次转向刘备,几乎是哀求道:\"皇兄,益州百万生民的性命,就全拜托您了!\"
说着,竟要当众下拜。
刘备连忙扶住他,眼中含泪,慨然道:\"贤弟何须如此!备虽不才,但见宗亲有难,岂能坐视不理?也罢!为解贤弟之忧,这葭萌关,备去了!\"
他环顾四周,朗声道:\"我刘备在此立誓,若不能击退张鲁,誓不回还!\"
\"好!皇兄真乃仁义之人!\"刘璋大喜过望,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当即下令,命人打开府库,取出金银犒赏三军,又将武备库中最好的铠甲兵器,尽数送往荆州军营。
\"即刻出发!\"刘备领了将令,没有丝毫拖沓,转身便走,\"士元、孝直,随我回营点兵!\"
庞统与法正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藏着一丝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看着刘备一行人雷厉风行地离去,刘璋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都虚脱了。
宴席草草收场,官员们各自散去。
黄权、李恢等几名忠心耿耿的官员,却留了下来,将刘璋团团围住。
\"主公!您糊涂啊!\"黄权痛心疾首,\"您这是把刀柄亲手递到了刘备手里啊!\"
李恢也劝道:\"主公,刘备此去,名为拒敌,实则占据了我川中要害。他若在葭萌关站稳脚跟,振臂一呼,川东各郡,谁人能挡?到那时,我等皆成瓮中之鳖了!\"
刘璋刚刚放下的心,又被他们说得悬了起来。他皱眉道:\"那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军令已下,难道还能收回不成?\"
\"军令自然不能收回。\"一名老将沉吟道,\"但我们可以做些防备。主公可派心腹大将,扼守涪水关。涪水关是葭萌关通往成都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此关,便等于在刘备身后钉下了一颗钉子,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对!此计甚好!\"黄权眼睛一亮。
刘璋听了,也觉得有理。他虽然信任刘备,但事关身家性命,多一层保险总是好的。
\"那派谁去好呢?\"刘璋问道。
\"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乃主公旧部,忠心耿耿,且熟悉地形,由他们镇守涪水关,万无一失!\"
\"好!\"刘璋当即拍板,\"就这么办!传我将令,命杨怀、高沛即刻领兵进驻涪水关,严加守备,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通过!\"
处理完这一切,刘璋才觉得真正安心了。他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疲惫地踏上了返回成都的路。在他看来,有刘备在前线为他挡住张鲁,又有杨怀、高沛在后方为他看住刘备,这益州江山,总算是稳如泰山了。
另一边,刘备已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葭萌关。
行军途中,庞统骑马来到刘备身边,低声笑道:\"主公,那刘璋还是不放心,派了杨怀、高沛去守涪水关了。\"
魏延在一旁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两个无名之辈,待俺领兵过去,一刀一个,剁了便是!\"
\"文长不可鲁莽。\"庞统摇了摇扇子,\"这两人是刘璋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最后的心理安慰。现在动他们,只会让刘璋彻底翻脸,于我们不利。\"
法正也凑了过来,问道:\"那军师的意思是?\"
庞统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刘备,慢悠悠-悠地说道:\"先别管他们。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演好这出'救援'大戏。不但要演给刘璋看,更要演给全益州的百姓看。\"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刘皇叔的兵,是仁义之师。我们来了,张鲁就得滚蛋,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人心,才是这天下最坚固的城关。得了人心,区区一个涪水关,又算得了什么?\"
数日后,刘备大军抵达葭萌关。
只见关外尘土飞扬,张鲁的兵马正在轮番攻城,关上守军已是岌岌可危。
刘备二话不说,当即下令:\"黄忠、魏延,分率两翼,给我冲垮敌军阵型!\"
\"得令!\"
老将黄忠精神矍铄,舞动大刀,一马当先。魏延更是如猛虎下山,所到之处,敌军人仰马翻。
荆州军士气如虹,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汉中军冲杀而去。张鲁的军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等精锐之师,瞬间阵脚大乱,死伤惨重。
杨昂见势不妙,急忙鸣金收兵,狼狈地退回了营寨。
葭萌关之围,初战即解。
关内守军见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打开关门,将刘备的军队迎了进去。
刘备入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安抚百姓,严明军纪。他亲自带人巡视街市,但见士兵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还帮着百姓修缮被战火毁坏的房屋。
一时间,整个葭萌关的百姓,都对这位刘皇叔感恩戴德。他们奔走相告,说朝廷派来了真正的“王师”,是来解救他们的。
夜里,刘备站在关楼之上,望着关外张鲁连绵的营寨,又回头看了看关内万家灯火的安宁景象。
\"士元,你说,这益州的人心,我们得了几分?\"
庞统站在他身后,轻轻一笑。
\"主公,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