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关,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凝出水来。
刘备端坐在帅案之后,双目微闭,但那微微颤抖的指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庞统和法正,一个来回踱步,一个则盯着地图上的米仓山脉,一言不发。
陆瑁和魏延率领两万偏师,孤军深入,如同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已经整整十天,杳无音信。
这十天里,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报——!”
一声嘶哑而亢奋的呐喊,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帐内的死寂。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烂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用尽全身力气,狂吼道:
“大捷——!主公!天大的捷报!”
刘备猛地睁开眼睛,霍然起身!庞统和法正也同时转过身,三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名斥候。
“子璋……子璋他怎么样了?”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他最关心的,不是胜负,而是陆瑁的安危。
那斥候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用石灰包裹着的人头,和一个锦盒,高高举起!
“陆将军神机妙算,魏将军勇不可当!三日前,我军火烧巴中,阵斩敌将杨任!”
他将人头呈上。
“两日前,我军于山谷设伏,陆将军与敌将马超阵前斗将,三十合,一枪将其挑落马下,大破汉中军!此为马超随身佩戴之信物!”
他又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雕刻着猛虎图样的西凉美玉,正是马超从不离身的玉佩!
轰——!
整个帅帐,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雷,狠狠劈中!
法正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呆呆地看着那颗人头和那块玉佩,脑子里一片空白。
火烧巴中,阵斩杨任……这已经超出了他最大胆的预料。
而阵前斗将,一枪挑落马超……这……这已经不是计谋,这是神话!
马超是谁?那是杀得曹操割须弃袍,与许褚、张飞这等万人敌都能斗得不分上下的绝世猛将!陆子璋……他竟然能正面将其击败?!
“哈哈……哈哈哈哈!”
庞统先是愣了半晌,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酣畅至极的大笑!他手中的羽扇,指着帐外汉中的方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好!好一个陆子璋!好一个霸王枪法!”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充满了骄傲,更充满了对自己眼光的无限自信!
刘备的反应,却与他们截然不同。
他没有笑,也没有惊呼。他只是快步走上前,一把扶住那名斥候,颤声问道:“子璋……子璋他,没有受伤吧?”
那斥候挺起胸膛,脸上是无限的崇敬与狂热:“回主公!陆将军毫发无伤!是那马超,被陆将军一枪震得口吐鲜血,狼狈败走!我军大获全胜,此刻已按计划,退回安全地带休整!”
“好……好……好啊!”
刘备连道了三个“好”字,虎目之中,泪光闪烁。那不是激动,而是……骄傲。
这条计策,是他拍板同意的。这两万精兵,是他亲手交到陆瑁手上的。事实证明,他没有信错人!
“传令三军!今夜,大排筵宴!为子璋和文长,贺功!”刘备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迈与喜悦。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捧着一卷竹简,快步走了进来:“启禀主公,荆州有信使,星夜送来二将军的家书。”
家书?
刘备微微一愣,这个时候,云长会有什么紧急的家事?
他接过竹简,缓缓展开。帐内的庞统和法正,也暂时收敛了激动的心情,好奇地看了过来。
只见刘备的目光,顺着竹简上的文字,缓缓移动。
他的脸上,先是平静,随即,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比刚才庞统还要响亮、还要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好啊!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拍着大腿,那份发自内心的狂喜,感染了帐内的每一个人。
庞统和法正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公,莫非是二将军在荆州,又立下了什么奇功?”庞统好奇地问道。
“奇功?哈哈哈,这比任何奇功,都更让备,感到欣喜!”
刘备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庞统,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
“士元,孝直,你们自己看!双喜临门!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庞统和法正凑上前去,只见那竹简上,关羽那刚劲有力的字迹,此刻却写得有些潦草,似乎也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小女凤,于本月初六,平安诞下一子,重八斤六两,母子康健。吾观其眉眼,颇有子璋之神韵,哭声洪亮,手脚有力,实乃我关陆两家之麒麟儿。遥想当年桃园一拜,至今三十余载,今兄长于西川开创大业,而吾等亦后继有人,快哉!慰哉!特此修书,与兄长同享此悦……”
“这……这……”
庞统和法正,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瑁……有儿子了?!
前线,刚刚立下足以震动天下的大功。
后方,家中又喜得麟儿,延续香火。
这……这是何等的气运?!这是何等的福泽?!
“哈哈哈哈!”刘备再次大笑起来,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子璋在外,为我大汉开疆拓土,击败强敌!他的儿子在后方,为我汉室,带来新的希望!”
“这是天意!是天意啊!”他激动地在帐内来回踱步,“这是上天在告诉我刘备,我汉室,气数未尽!我汉室,必将复兴!”
他一把抓住庞统的手,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士元!立刻传令全军!就说,我大汉,再添麒麟!凡我军所辖之地,百姓免税三月!与民同庆!”
在这一刻,刘备已经完全将陆瑁的儿子,视作了自己的亲孙子,视作了整个汉室复兴事业的继承人!
庞统和法正,也被刘备这股发自内心的狂喜所感染。
第六十七章 麒麟降世,猛虎归心
葭萌关的夜,被无数冲天的篝火映照得亮如白昼。
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烈酒的醇香,在整个大营里弥漫。
士兵们围着篝火,撕扯着羊肉,大口地喝着刘璋送来的美酒,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喜悦和自豪。
“你当时是没看见!”一个断了条胳膊,却依旧精神百倍的什长,正手舞足蹈地对着新来的袍泽吹嘘,“咱们陆将军,就那么一杆黑枪,往那一站,那气势!啧啧!那锦马超冲过来,跟一道白光似的,快不快?结果呢?咱们陆将军就那么一砸!就听‘铛’的一声巨响,那马超的马,硬生生被砸退了半步!”
“真的假的?马超可是能跟三将军打平手的人物!”新兵蛋子们听得是满脸不信。
“废话!老子亲眼所见!”那什长一拍胸脯,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更显兴奋,“后来啊,陆将军嫌他太磨叽,直接一招‘破釜沉舟’!你们是没瞅见那阵仗,那黑枪就跟一条真龙似的,‘轰’的一下,直接把马超从马背上给轰飞了!吐着血,摔得跟条死狗一样!”
“哇——!”周围响起一片惊叹。
“这算什么!”另一个老兵抢过话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神秘,“我可听说了,陆将军这枪法,叫‘霸王枪法’!是得了西楚霸王的真传!”
“不止不止!”又有人补充道,“你们知道不?就在陆将军把马超打趴下的同一天,远在荆州的夫人,给陆将军生了个大胖小子!主公说了,这叫‘麒麟降世’!是祥瑞!是天兆!”
“真的?我的乖乖!这陆将军,是神仙下凡吧!”
“那可不!前线杀敌,后方添丁,文武双全,福气冲天!跟着这样的将军打仗,咱们还怕个球!”
“对!干了!”
“敬陆将军!敬小将军!”
“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和豪迈的酒令,汇成一股冲天的声浪,激荡在葭萌关的夜空。
关楼之上,刘备凭栏而立,听着下方那发自肺腑的欢呼,脸上挂着久违的、舒心的笑容。
“主公,经此一役,子璋在军中的威望,怕是已不在云长、翼德之下了。”庞统轻摇羽扇,语气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知道自己发掘了一块璞玉,却没想到,这块璞玉,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绽放出了比钻石还要璀璨的光芒。
“何止是不在之下。”法正站在一旁,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他看着地图,喃喃道,“火烧巴中,断其粮草,是为‘术’;山谷设伏,阵斩主将,是为‘勇’;而北上取汉中,再回首图西川,此乃‘势’也!术、勇、势三者兼备,放眼天下,能有几人?更何况,他还如此年轻……”
法正忽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投靠刘备,或许是他这一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因为这里,有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刘备没有说话,他只是端起酒杯,遥遥地向着陆瑁大军离去的方向,洒下一杯酒。
“子璋,还有我那未曾谋面的……好孙儿。”
“这一杯,敬你们。”
……
成都,州牧府。
气氛,与葭萌关的欢腾截然相反,压抑得如同坟墓。
刘璋失魂落魄地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捏着那份从前线传来的紧急军报,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血色尽褪。
“马……马超,败了?”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败了……”阶下的黄权,声音干涩,神情凝重,“败得很惨。三千西凉铁骑,折损近半。最关键的是,主将马超,被那陆瑁一枪重创,心气已失。汉中门户,已然洞开。”
“怎……怎么会这样?”刘璋无法理解,“那刘备,不是去帮我打张鲁的吗?他……他怎么打得这么……这么卖力?”
“主公!”黄权向前一步,几乎是声泪俱下,“您还不明白吗?猛虎,是不会帮绵羊看家的!它只会把羊圈里的羊,一只一只,全都吃掉啊!”
“那陆瑁,以两万偏师,旬日之内,便搅得汉中天翻地覆,连锦马超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此等用兵之能,此等盖世之勇,您觉得,他图谋的,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汉中吗?”
“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就是这成都啊!”
黄权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璋的心上。
“那……那该如何是好?”刘璋彻底慌了神,他求助似的看向堂下众人。
张松慢悠悠地站了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不舒服的笑容:“黄主簿,此言差矣。刘皇叔击败马超,乃是为我益州铲除心腹大患,此乃大功一件,何来威胁之说?依我之见,主公不仅不该担忧,反而应该立刻派遣使者,携带重金牛酒,前往葭萌关犒劳三军,以彰显我西川的气度,与皇叔的兄弟情义嘛。”
“你!”黄权气得发抖,指着张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张松是内奸,但他没有证据。
“够了!”刘璋烦躁地挥了挥手。他现在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一方面觉得黄权说得有理,刘备的势头确实太可怕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张松的话也没错,毕竟人家是帮自己打赢了仗,自己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犒……犒劳的事情,先不急。”刘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下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决定,“传令给杨怀、高沛,让他们严守涪水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刘备的一兵一卒过去!”
在他看来,只要守住涪水关这道最后的屏障,那头“猛虎”,就暂时还咬不到自己。
……
米仓山,一处隐秘的山坳里。
陆瑁的军营,一片肃静。士兵们正在默默地擦拭着兵器,喂养着战马,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战后的疲惫和满足。
中军帐内,陆瑁正对着一张缴获来的,更为精细的汉中地图,仔细地研究着。
魏延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一边啃着一只烧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子璋,我说你这个人,就是太正经。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也不知道乐呵乐呵。你看看外面那些小子,一个个都快上天了。”
陆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仗,还没打完。”
“还没打完?”魏延把骨头一扔,“马超都让你打成那怂样了,汉中还有谁能挡咱们?”
“能挡住我们的,从来都不是敌人。”陆瑁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而是我们自己。”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启禀将军,主公派信使到了!”
片刻之后,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走进了大帐。他先是恭敬地对陆瑁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两卷用火漆封好的竹简。
“陆将军,这是主公给您的。这一封,是军令。而这一封……”信使的脸上,露出了神秘而喜悦的笑容,“是主公特意交代,让您亲启的家书。”
陆瑁心中微微一动。
他先是接过那封军令,展开一看,上面是刘备亲笔写下的嘉奖令和下一步的战略指示,言辞恳切,充满了信任。
他将军事竹简放到一边,然后,有些迟疑地,接过了那封所谓的“家书”。
他的手,在触碰到竹简的那一刻,竟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解开丝线,展开竹简。
熟悉的,岳父关羽那刚劲霸道的字迹,映入眼帘。
帐内很安静,只能听到竹简被缓缓展开时,那细微的摩擦声。
陆瑁的目光,凝固了。
他的身体,也凝固了。
他那张永远古井无波,仿佛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脸上,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淡然,所有的智珠在握,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激动、恍惚、以及一丝不知所-措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儿子……
我……有儿子了?
凤儿……她……
那个在荆州城头,为自己披上披风,眼含不舍,却又坚定地说着“夫君,早日凯旋”的女子……她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一刻,什么汉中,什么天下,什么霸王枪法,什么不世奇功,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几个字。
“母子康健。”
“我关陆两家之麒麟儿。”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烫,有些湿润。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一片煞白。
魏延在一旁,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他看着陆瑁这副前所未见的“失态”模样,心里直犯嘀咕。
“子璋?咋了?家里出事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瑁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竹简,重新卷好,然后,无比郑重地,将其放入了自己最贴身的怀中,紧紧地按住。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眼中的湿润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而璀璨的光芒。
那是一种,为一个父亲,要为自己的孩子,去打下一片朗朗乾坤的光芒!
他将那封家书递给魏延。
魏延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展开一看,随即,他那粗犷的脸上,也露出了和法正一样的,见了鬼似的表情。
“我……我的老天爷!”他怪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陆瑁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好小子!好你个陆子璋!你……你行啊你!老子在前头给你杀得血呼啦的,你倒好,在后头偷偷摸摸就当爹了!”
“哈哈哈!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魏延放声大笑,他一巴掌拍在陆瑁的背上,拍得“砰”的一声巨响,“走!今天说啥也得喝一个!不!喝他娘的一晚上!为了你!也为了我那未曾谋面的……大侄子!”
看着魏延那发自内心的粗犷喜悦,陆瑁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而灿烂的笑容。
“好。”他说道,“喝。”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副地图。
他的目光,落在汉中的首府——南郑。
那里,有他要为儿子,打下的第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