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的三千铁骑,正在打扫战场。
钟会,连同他最精锐的数百亲兵,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趁乱逃离。而他留下的大部分步卒,则被西凉铁骑和反冲出来的无当飞军,杀得丢盔弃甲,跪地请降。
三日后,华阴。
汉军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军。
邓艾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主帅邓艾被生擒,副将张虎战死,乐綝投降。魏延部,大获全胜。马岱部,成功救出无当飞军。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
陆瑁站在地图前,将那面代表邓艾部的白色令旗,从沙盘上,彻底拿掉。
赵统、魏延、庞德、赵广……所有的高级将官,齐聚一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唯有陆瑁,神情依旧平静。
他看着沙盘上,那片巨大的空白区域,手指,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了长安城北,渭水之畔。
“诸位。”
他的声音,让整个大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吃掉了鱼饵,清除了路上的绊脚石。”
“现在,那条真正的大鱼,已经在我们为他准备好的渔网里,等得不耐烦了。”
陆瑁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让所有人的血液,再次沸腾。
“曹休的十五万大军,此刻,应该已经渡过了蒲坂津,兵临长安城下。”
“他以为,他即将得到一座空虚的都城。”
陆瑁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收网之后,早已饿得发疯的……我们!”
长安城,渭水南岸。
秋风卷着尘土,吹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即将沦为战场的古都提前奏哀。
大魏都督,曹休,勒马立于城北十里之外的塬上。他眯着眼,审视着远处那座沉默的雄城。
城墙之上,没有一面“汉”字旗帜。城门楼里,看不到一个守军的身影。整座长安城,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大都督,”身旁的副将贾逵催马向前,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斥候已经再三探明,城内确是空城!想必是陆瑁兵败,自知无力回天,已弃城南逃了!”
曹休没有说话,他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老狐狸般的审慎。
太安静了。
太顺利了。
从风陵渡秘密北渡,绕道蒲坂津,再兵临长安城下,十五万大军的行动,竟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抵抗。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他想起那个在南边被西凉铁骑击溃的少年,钟会。钟会狼狈逃回时曾言,陆瑁此人,算计之深,如渊似海,绝不可用常理度之。
“大都督?”贾逵见曹休迟迟不语,又催促道,“兵贵神速,我军将士已是箭在弦上,再等下去,恐生变数啊!”
曹休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贾逵说得对。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他为了这次奇袭,赌上了整个魏国西线的命运。开弓没有回头箭。
况且,唾手可得的长安城,光复旧都的不世之功,就在眼前。这种诱惑,没有人能抵挡。
“罢了。”曹休一挥手,眼中那最后一丝疑虑,被巨大的功名欲望所取代。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先锋大将许仪,率一万精兵,即刻入城,控制四门!主力大军,随后跟进!”
“诺!”
“呜——呜——”
雄浑的牛角号声,划破了长空的死寂。
一万名魏军先锋,如同开闸的洪水,呐喊着,冲向了那座洞开的长安北门。
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城门之后,空无一人。
许仪一马当先,冲入城中,巨大的喜悦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他率领着部队,迅速向城内各处要道分散而去。
很快,东、南、西三门,相继被魏军控制。
越来越多的魏军士卒,涌入城中。他们贪婪地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汉都,仿佛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人。
曹休,在一万中军的簇拥下,缓缓地,踏入了长安城的永宁门。
他骑在马上,环顾着四周空旷的街道,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赢了。
他,曹休,即将完成连先帝都未能完成的伟业!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向远在洛阳的陛下,书写这份捷报。
就在他最为志得意满,全军的警惕性降到最低的那一刻。
“当——!”
一声悠长而又沉重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城池最中心的位置,那座高耸的钟楼之上,轰然响起!
这钟声,不像报时,更不像祈福。
它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曹休的心,猛地一跳!
“当——!当——!”
钟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仿佛在疯狂地敲击着每一个入侵者的心脏!
“怎么回事?!”曹休惊疑不定地吼道。
还不等他身边的将士反应过来。
“轰隆隆!”
他们刚刚进来的永宁门,那两扇沉重的包铁城门,竟猛地关闭!紧接着,无数巨大的石块、沙袋,从城墙内侧被推下,将城门洞,堵得严严实实!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西、南三门,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四门,尽被封死!
“不好!有埋伏!”贾逵失声惊呼。
就在这一刻,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无数的房门、窗户,被同时踹开!
数不清的汉军士卒,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手持明晃晃的刀枪,从每一条小巷,每一个屋顶,每一个角落里,疯狂地涌了出来!
“杀——!”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了一道死亡的巨浪!
涌入城中的数万魏军,瞬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蒙了!他们阵型分散,建制混乱,在狭窄的街道和坊市之中,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这是一场巷战!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入侵者的,屠杀!
曹休又惊又怒,他想要组织中军反击,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根本分不清主攻方向!
“大都督!北边!北边城外!”一名了望兵指着北门城墙之外,声音都在颤抖。
曹休猛地回头。
只见长安城北的渭水河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大军!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在那支军队的最前方,一面巨大的“姜”字帅旗,迎风狂舞!
姜维!汉中主力!
曹休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终于明白了。
中心开花!这是陆瑁从一开始就布下的,最恶毒,最决绝的“中心开花”之计!
他不是在诱敌,他是在……请君入瓮!
整个长安城,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一座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石棺!
“撤!向南门突围!快!”曹休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然而,南门的方向,早已被一片火海所吞噬!赵统率领着他的复仇之师,像一头疯虎,死死地堵在那里!
东门,魏延那张带着狞笑的脸,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手中的大刀,每一次挥舞,都在收割着魏军的生命。
西门,马岱的铁骑,虽然无法在城内驰骋,但他们下马步战,组成的骑墙,同样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无路可逃!
曹休的十五万大军,被分割,被包围,被拖入了巷战的泥潭,被一点一点地,蚕食,吞噬。
曹休彻底绝望了。他看着自己身边不断倒下的亲兵,看着那些被汉军从屋顶上用弓箭、滚石砸得血肉模糊的袍泽,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陆瑁!陆瑁小儿!你给我出来!!”曹休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对着天空嘶吼。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
南门的城楼之上,一个玄衣身影,缓缓出现。
陆瑁,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盛大的屠杀。
他的眼神,平静,而又冷漠。
曹休看到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无尽的怨毒和悔恨所填满。
“啊——!”
他拨转马头,竟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南门城楼,想要与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敌人同归于尽。
然而,他只冲出了十几步。
一道黑色的旋风,从旁边的巷子里,猛地杀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身材魁梧,独目,手持一口大刀,刀锋上,还在滴着血。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比魔鬼还要狰狞。
“老匹夫,你的对手,是我!”
“我乃……汉大将军,魏延,魏文长!”
刀光,一闪而过!
魏延的刀,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劈曹休面门!
曹休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心神大乱,但临死的本能让他猛地一偏头,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但刀风,依旧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剧痛,让曹休从疯狂中清醒了片刻。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魔神般的独眼汉子,心中的恐惧,被一股垂死的疯狂所取代。
“好!好!好!”曹休怒极反笑,“能死在魏文长刀下,我曹休,不亏!”
他举起手中的佩剑,竟也咆哮着,迎了上去。
“铛!”
刀剑相交,迸发出一串刺眼的火星。
曹休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从剑上传来,虎口瞬间被震裂,佩剑几乎脱手!
他毕竟年事已高,气力早已不复当年。而魏延,正值壮年,又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含恨出手,力道何等刚猛!
只一合,高下立判。
魏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大刀一转,刀背如同铁鞭,狠狠地抽在了曹休的胸甲之上!
“嘭!”
一声闷响,曹休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前的护心镜,已然碎裂!
“大都督!”
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想要冲上来救援,却被魏延身后杀出的汉军士卒,瞬间淹没。
魏延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倒地不起的曹休。他那只独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魏国宗亲。
“老匹夫,你不是想见我家丞相吗?”魏延用刀尖,挑起了曹休的下巴,“我便成全你。”
他一把拎起曹休的衣领,如同拖着一条死狗,将他拖向了南门城楼。
城楼之上,陆瑁依旧静静地站着。
城内的喊杀声,已经渐渐稀疏。入城的十余万魏军,除了少数还在负隅顽抗,大部分,要么被杀,要么跪地请降。
这场惊天动地的“长安之战”,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走向了尾声。
当魏延将半死不活的曹休,扔在陆瑁脚下时,整个城楼,一片死寂。
赵统、庞德、赵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陆瑁身上。
他们赢了。
用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溃败,换来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的胜利。
曹休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他看着陆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到底……是……是谁……”
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败给了怎样一个怪物。
陆瑁蹲下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微笑里,带着一丝怜悯,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我?”
“我乃大汉右丞相,陆瑁,陆子璋。”
他伸出手,轻轻地,合上了曹休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陆瑁站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众将。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城楼。
“打扫战场,收敛我军将士遗骸,厚葬!登记造册,抚恤加三等!”
“所有降卒,缴械之后,好生看管,不得虐杀!”
一道道军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当最后一道命令下达完毕,陆瑁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丞相!”赵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他这才发现,陆瑁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那双一直清明锐利的眼睛,此刻也充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从关中兵败,到反攻长安,这短短的十数日,这个男人,承受了太多太多。
他用自己的名声,用上万将士的性命,做了一场豪赌。
现在,他赌赢了。
但那压在他心头的大石,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我没事。”陆瑁摆了摆手,推开赵统的搀扶,他一步一步,走到城墙的垛口前。
他望着城下,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望着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汉军士卒。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些在潼关城下,在溃败途中,死去的袍泽。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那数万长眠于此的,汉家儿郎的英魂,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军礼。
残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风,吹起了城头那面重新升起的,“汉”字大旗。
旗帜,在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