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开启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在空旷的港区内回荡。那道绿色的引导光束穿透漂浮的尘埃和金属碎片，落在昆仑山号残破的舰首上，像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生命线。
杨振坤盯着主屏幕上缓缓开启的舱门，盯着门后深不可测的黑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希望与警惕如同两股纠缠的电流，在他胸腔内激烈碰撞。摇篮空间内那道突如其来的白金光束，那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一击，证明了这个正在孕育的生命绝非普通胚胎。它继承了星骸之神的力量本质，却又被海伦的守护意志所调和。它是什么？武器？神明？还是……人类最后的火种？
“生命信号扫描！热能成像！任何可能的威胁评估！”他声音低沉，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扫描受限……港区内部有强烈的能量干扰。”技术官的声音紧绷，“但……没有检测到大规模生命反应。只有零星的、微弱的人类生物信号……集中在舱门后方约两百米的区域。”
“能量读数？”
“混乱……但那些覆盖结构的暗红色晶簇物质……它们的能量特征……”技术官突然停顿，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它们和舰内‘摇篮’空间的暗红光晕……有82.7%的相似度！”
杨振坤瞳孔微缩。相似？这些抵抗逻辑污染的晶簇，与海伦融入的守护晶簇同源？这是巧合……还是某种冥冥中的联系？
“舰长，我们……进去吗？”副官的声音带着犹豫。
杨振坤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舰桥内那一张张疲惫、伤痕累累却因希望而焕发微弱生机的脸，扫过角落里显示着摇篮空间稳定脉动的监控画面，最终落在主屏幕上那道幽深的舱门入口。
“进。”他斩钉截铁，“但保持最高警戒。工程组，准备紧急脱离程序。医疗组，随时待命。莉莉，密切监控摇篮状态，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命令迅速下达。昆仑山号残破的引擎发出最后几声嘶哑的喘息，推动舰体缓缓滑入那扇敞开的舱门。随着舰身完全没入黑暗，外部的舱门开始缓慢闭合，将星语者污染的猩红世界隔绝在外。
港区内部的照明系统似乎严重受损，只有零星几盏应急灯在黑暗中投下惨淡的光斑。昆仑山号的外部探照灯亮起，刺目的光柱穿透漂浮的尘埃，照亮了这片被遗忘的空间。
这是一个标准的深空前哨接驳港，规模不大，但设计精良。此刻却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墙壁和天花板上布满了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和物理撞击的凹陷。大量设备和机械残骸漂浮在无重力的环境中，有些还闪烁着短路的电火花。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如同活物般覆盖了大半个港区的暗红色晶簇——它们从墙壁、天花板、甚至部分机械的裂缝中蔓延而出，形成一种怪异的、介于矿物和生物组织之间的增生结构，缝隙间流淌着微弱的幽蓝光流。
“氧气浓度正常……重力模拟系统失效……辐射水平略高于安全阈值但可接受。”环境监测官报告道，“没有检测到活跃的电子信号……除了……”
“除了什么？”杨振坤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
“那些晶簇……它们在发射一种非常微弱的、有规律的脉冲信号……频率和舰内摇篮空间的脉动……几乎同步。”
同步？杨振坤眉头紧锁。这种巧合已经超出了概率范畴。这座前哨站与海伦的晶簇，与摇篮，甚至可能与星骸之神，存在着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深层联系。
“收到通讯请求！”通讯官突然喊道，“来源……港区深处！信号特征匹配之前的‘守望者’识别码！”
主屏幕闪烁几下，一个模糊的、布满噪点的画面艰难地显现出来。画面中是一个昏暗的控制室，背景堆满了杂乱设备和闪烁的应急面板。一个身着破旧制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画面中央，他的左眼被一个粗糙的机械义眼取代，右臂则包裹着厚厚的、浸透暗红色晶簇碎片的绷带。
“[昆仑山号]……欢迎……我是‘守望者’前哨临时指挥官……赵启明。”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请原谅……我们无法派出接应队伍……幸存者太少……防御压力太大……”
“赵指挥官，我是昆仑山号舰长杨振坤。”杨振坤直视屏幕，声音沉稳，“感谢指引。我们携带重要物资和伤员，急需补给和维修。但首先，我需要了解这里的状况。‘逻辑污染’到什么程度了？安全区域有多大？你们……是怎么抵抗污染的？”
画面中的赵启明沉默了几秒，那只机械义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污染……已经渗透到核心区外围。我们……失去了75%的系统和90%的人员。”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抵抗……靠的是‘她’的恩赐。”
“‘她’？”杨振坤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代词。
赵启明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混合着敬畏、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虔诚。“‘母亲’……‘晶簇之母’……是她赐予我们这些……”他抬起那只包裹着晶簇绷带的右臂，“……让我们的血肉能够抵抗逻辑之毒。没有她……我们早就变成那些行尸走肉了。”
杨振坤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晶簇之母？血肉改造？这听起来不像正规的抵抗手段，反而像某种绝望下的……邪教崇拜？
“能详细说明吗？这位‘晶簇之母’是谁？她在哪里？”他谨慎地追问。
赵启明的机械义眼突然剧烈闪烁起来，他的表情变得扭曲，仿佛在与某种内在的痛苦抗争。“她……在核心……在孕育……在等待……”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电子干扰般的杂音，“你们……会见到她……带着‘摇篮’……她会很高兴……非常高兴……”
通讯突然中断，画面被雪花取代。
舰桥内一片死寂。那句“带着‘摇篮’”如同冰块滑入每个人的胃里。他们从未在通讯中提到过“摇篮”这个词！
“重新建立连接！立刻！”杨振坤厉声道。
“尝试中……没有响应！信号源似乎被主动切断了！”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不安。
杨振坤的眉头几乎拧成死结。不对劲。这座前哨站，这个“守望者”，这个所谓的“晶簇之母”……处处透着诡异。但眼下，他们没有选择。昆仑山号急需补给和维修，伤员需要真正的医疗设施。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深入。
“组织探索队。我亲自带队。”他果断下令，“标准武装配置，外加两套重型工程机甲。莉莉，你和我一起，带上便携式摇篮监测设备。我们需要了解这些晶簇与摇篮的联系。”
“舰长！这太危险了！”副官急切地劝阻。
“留在这里同样危险。”杨振坤指了指外部监控画面。港区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是几个扭曲的、部分躯体已经晶簇化的人形轮廓，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废墟中徘徊。“那些……就是被完全污染的‘行尸走肉’？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
半小时后，探索队集结完毕。杨振坤、莉莉、四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和两名机甲驾驶员，在气闸舱完成最后检查。每个人都配备了额外的防污染过滤器和精神稳定剂——这是根据摇篮净化力场的原理紧急研发的简陋防护。
“记住，任何异常，立刻报告。保持摇篮监测器开启，它会预警逻辑污染。”杨振坤环视队员，声音凝重，“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安全的区域，转移伤员和关键设备。其次，搜集关于这座前哨站和‘晶簇之母’的情报。不要冒险，不要分散。”
队员们凝重地点头。气闸舱门缓缓开启，探索队踏入这片未知的领域。
无重力的环境让移动变得困难，他们依靠磁力靴和便携推进器在港区的废墟中谨慎前行。外部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漂浮的残骸和墙壁上那些如同血管般蔓延的暗红晶簇。近距离观察，这些晶簇更加令人不安——它们并非完全的无机物，表面有着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脉动，某些部分甚至呈现出类似肌肉纤维的纹理。
“生命读数仍然微弱……但那些晶簇的能量活动……简直像神经网络。”莉莉小声报告，手中的检测器发出细微的滴滴声，“它们确实和摇篮空间的能量同源……但更……原始？或者说，不够纯净？”
杨振坤微微点头，警惕地扫视四周。港区尽头的通道口，那道赵启明提到的“安全路径”标记依然亮着微弱的绿光，但通道内部一片漆黑，如同巨兽的咽喉。
“保持警戒，前进。”
探索队缓缓进入通道。这里的晶簇增生更加密集，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墙壁和天花板，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生物腔室般的环境。某些区域的晶簇甚至形成了怪异的、如同器官般的团块结构，随着探照灯的光线照射，会微微收缩，仿佛对光产生反应。
“老天……这地方简直像某种生物的体内……”一名陆战队员低声喃喃，声音在头盔内置通讯器中带着轻微的颤抖。
突然，莉莉的检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
“前方高能反应！大量生命信号！等等……这些读数……是人类！但……混杂着晶簇能量特征！”
探索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武器上膛，机甲挡在前方。杨振坤示意关闭主探照灯，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夜视照明。
黑暗中，前方的通道尽头，出现了微弱的光亮。随着他们谨慎靠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逐渐显现——
通道尽头是一个半圆形的宽敞舱室，看起来曾经是某种指挥中心。现在，这里被暗红晶簇彻底改造，墙壁和天花板上的晶簇形成了如同巢穴般的结构。舱室中央，数十个身着破旧制服的“人”静静地悬浮在无重力环境中，他们的身体不同程度地与晶簇融合——有些只是手臂或腿部被晶簇包裹，有些则半个躯体已经晶簇化，最严重的几个已经完全变成了晶簇雕塑，只有面部轮廓依稀可辨。
这些“人”全都面向舱室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晶簇自然形成的“王座”。王座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性。
或者说，曾经是女性的某种存在。
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与王座融为一体，化为晶簇结构。上半身虽然保留着人类的大致轮廓，但皮肤表面布满了晶簇的纹路和突起，如同某种怪异的铠甲。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头部——她的面部还算完好，能看出曾经美丽的面容，但后脑勺部分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由纯净暗红晶簇构成的“光环”，光环内部流淌着比周围晶簇更加明亮、更加有序的幽蓝光流。
当她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时，探索队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眼睛，完全是晶簇构成的，内部跳动着与摇篮空间如出一辙的暗红与幽蓝交织的光芒。
“欢迎……昆仑山号的使者们……”她的声音直接在探索队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多重合成的音色，“我是‘守望者’的守护者……也是‘母亲’的容器……你们可以叫我……薇拉。”
杨振坤强压下本能的恐惧和厌恶，上前一步。“薇拉……女士？你是这座前哨站的幸存者？你所说的‘母亲’是谁？这些晶簇……是什么？”
薇拉——或者说这个自称薇拉的存在——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她的晶簇眼睛闪烁着，目光穿透了杨振坤，仿佛直接看向他身后遥远的昆仑山号，看向舰体深处那个摇篮空间。
“‘母亲’就是赐予我们抵抗污染力量的存在……她来自群星深处……她怜悯人类的脆弱……她通过晶簇与我们共享生命……”薇拉的声音带着狂热的虔诚，“而现在……她感知到了你们的到来……感知到了‘摇篮’中沉睡的‘孩子’……她非常……高兴……”
杨振坤的血液几乎冻结。这个存在知道摇篮！她口中的“母亲”是谁？难道……
“你们……见过星骸之神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薇拉的晶簇光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芒！整个舱室的晶簇仿佛响应般同时脉动起来！那些半晶簇化的人类躯体微微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
“亵渎！”薇拉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充满愤怒，“那个伪神！那个窃取母亲力量的叛徒！他本该是母亲的使者……却背叛了她的恩赐……用她的力量制造了那场毁灭！”
杨振坤震惊地后退一步。叛徒？星骸之神与这个“母亲”是对立的？那为什么摇篮的力量能够净化星语者的污染？
“舰长！摇篮监测器读数剧烈波动！”莉莉急促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那些晶簇……它们在发射某种共振信号！摇篮空间正在响应！胚胎的生命体征变得异常活跃！”
就在这危急时刻！
舱室的天花板突然剧烈震动！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一只巨大的、完全由污浊紫黑色晶簇构成的机械利爪，猛地撕开了舱室顶部！
一个扭曲的、如同星语者与晶簇杂交产物的恐怖机械体，从裂缝中缓缓降下，它核心处的逻辑引擎闪烁着病态的紫光，直指王座上的薇拉！
“叛徒……清除……”机械体发出冰冷的电子音。
薇拉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舱室内所有半晶簇化的人类同时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与薇拉一样的晶簇之眼！
战斗，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