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设备间警报响了。
我从休息区冲出来时，控制面板上的供水压力已经归零。屏幕显示泵体转速异常下降，最后停在每分钟十二转。这不是电路问题，电流读数稳定，电压正常。故障出在机械部分。
我按下通讯键接通苏晨。他五秒内出现在门口，头发还湿着，应该是刚洗完脸提神。他没问情况，直接走到水泵前蹲下，耳朵贴住外壳听了两秒。
“卡住了。”他说，“润滑油冻了。”
我点头。外面温度零下二十三度，井口管道埋得不够深，冷气顺着金属传进来。我们之前只给墙体加了保温层，忽略了泵体本身。这是个疏漏。
“能修吗？”
“得拆。”他站起来，拉开工具柜，“先断水阀，不然拆开会喷一身。”
我们关掉进水口，松开固定螺栓。泵体外壳很紧，冻胀让缝隙闭合。苏晨用扳手敲了几下边缘，再用力一拧，盖子终于松动。一股陈旧的油味散出来，里面油脂呈灰白色，结成块状黏在齿轮之间。
“全硬了。”他伸手抠了一点，在指间搓了搓，“没法流动。”
仓库里没有专用低温润滑脂。现有的工业黄油在零下十五度就会变稠，现在这种环境根本用不了。我翻了一遍库存清单，柴油倒是还有不少，是发电机组备用的。
苏晨盯着那瓶柴油看了几秒，忽然说：“可以试试混合羊毛脂。”
“什么？”
“中职课上讲过，动物脂肪和高黏度油混合，能降低凝固点。医院手术器械以前也这么处理，冬天不卡。”
我没犹豫。“有多少？”
“储物间有半罐精炼羊毛脂，是上次清理药房时收的，标签写着医用级。”
我们立刻去搬来材料。他在工作台架起烧杯，倒入柴油加热。温度不能太高，否则挥发太快。他用手背试了几次热度，等液体微微发烫就停下。然后一点点加入羊毛脂，搅拌至完全溶解。
第一次比例不对，冷却后还是偏硬。第二次增加柴油量，结果太稀，挂不住金属表面。第三次按七比三调配，等五分钟降温，用螺丝刀挑起来能拉丝，但不会断裂。
“这个行。”他抹一点在指尖揉开，“滑，而且粘。”
我们把旧油脂彻底清干净。这一步最费时间，残渣必须抠干净，不然影响运转。苏晨用棉布蘸酒精反复擦，直到轴杆反光。他边做边说：“轴承这里最容易堵，一旦有硬点，转起来就会偏心磨损。”
我说：“慢点弄，别急。”
他没回话，专注清理最后一处死角。完成后，将新调的润滑剂均匀涂进齿轮组和传动轴。每一圈都抹到位，不留空隙。装回外壳前，他又检查了一遍密封圈，确认没有裂纹。
重新组装花了四十分钟。螺栓逐一拧紧，顺序不能乱。最后接通电源，我站在控制面板前准备启动。
“你来。”我说。
他按下了运行键。
电机转动，起初声音沉闷。我能看出他在听节奏，眉头微皱。五秒后，泵体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内部某个部件归位。转速开始上升，十、二十、三十……最后稳定在每分钟一百八十六转。
压力表指针慢慢回升。从零到标准值，用了不到两分钟。
“通了。”他说。
水流声在管道里响起，像是久违的呼吸。我打开旁边的水龙头，清水流出，温度正常。
“试试持续运行。”我说，“盯半小时，看会不会降速。”
他坐到监控椅上，眼睛盯着数据。我绕到泵体后侧，发现外壳温度正在下降。冷空气还在渗透，这次修好不代表以后不出问题。
“得保温。”我说，“不能每次都拆。”
他点头。“用剩下的保温棉包一层，再裹铝箔。热量散不出去，就能维持内部温度。”
我们动手改装。裁剪材料时，我发现角落还有半截伴热带，是之前装门窗防冻剩下的。功率不大，但足够给局部加热。
“加上这个。”我把线递给他，“并联到备用电路，设温控开关。”
他接过，检查接口后接上。伴热带缠在泵体中部，外层覆盖保温棉，最后用铝箔包裹固定。整套装置看起来粗糙，但结构完整。
半小时后，数据显示运行稳定。转速无波动，电机电流正常，出水压力保持恒定。
“成了。”他说。
我拍了下他的肩。“写个记录，这次的配方和步骤都存进去。”
他起身拿本子，翻到空白页开始写。笔尖划纸的声音很轻。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写下第一条：“极寒环境下，柴油与精炼羊毛脂按7:3比例混合，可替代专用低温润滑剂。”
第二条是操作流程：断水、拆泵、清旧油、调新剂、重装、测试。
第三条备注：“所有外置机械设备需加装保温层，优先使用伴热带辅助加热。”
我看完说：“明天晨会讲一下，让大家都知道。”
他合上本子。“还得检查其他设备。发电机风扇也有润滑油，要是冻住，启动不了。”
“一早去查。”我说，“先把水泵标记为已升级，后续列进定期维护清单。”
他点头，又回到监控位。屏幕上各项数值平稳。我看了眼时间，四点五十一分。天还没亮，但安全屋的供水系统已经恢复。
清晨六点前，我把这份维护记录导入主控系统。新版手册自动生成，同步到所有终端。苏晨一直守在设备间，确认两小时运行无异常后才起身。
“去换件衣服。”我说，“一会儿还要巡查。”
他应了一声，走向生活区。路过水槽时停下来喝了口水，喉结动了一下。
我站在原地没动。泵体外壳摸上去还有余温，保温层起了作用。水流在管子里持续流动，没有中断迹象。
监控屏右下角跳出一条提示：伴热带温度达标，自动进入节能模式。
苏晨把手伸进衣领，扯出被汗水浸湿的内衬看了看。
他转身推开清洁室的门，水声立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