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枝僵立在梅园的寒风中。
只觉得方才在宴会上的羞辱和难堪，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那精心布置的灯火。
那婉转缠绵的丝竹。
那红梅树下翩若惊鸿的素白身影。
就连她一个女子，都觉得美到不可思议。
刚刚，她才在父皇和满朝勋贵面前丢了东宫的脸面。
而现在，另一个女子就以这样的风姿，闯入了她丈夫的眼睛里。
两人就像是在对照着。
一个狼狈不堪，一个清新明丽。
崔玉枝捏着手指，心里其实明白，欢儿在除夕夜宴上玩那一手之后，萧玲儿肯定会有后招。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萧玲儿。”她低声呢喃着。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一直深深扎在崔玉枝的心口。
是，太子周允祚是她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可是，萧玲儿又何尝不是？
比起自己这个被家族严格教养、言行举止都必须符合规矩的未来太子妃，那个来自萧家旁支、被收养的贱婢，更懂得如何讨得男人欢心。
她会用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看着太子。
她懂得如何不经意地触碰他的手，如何用娇柔的嗓音吟诵他喜欢的诗句。
她就像一株柔弱的菟丝花，轻轻地缠上了周允祚这棵大树。
若有若无，却时常能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她才能以那般低微的出身，早自己两年嫁入东宫。
而且，她以萧家女的身份出嫁，一入宫，就得到了侧妃的位份！
周允祚对女眷一贯温言有礼，这辈子就只对崔玉枝发过两次脾气。
两次，都是因为萧玲儿。
一次，是崔玉枝刚入主东宫不久，因一件小事与萧玲儿起了冲突。
她至今都记得，周允祚那双失望又愤怒的眼睛。
他都没去查发生了什么事，就说：“玉枝，孤已经把正妃之位给了你，玲儿她已处处忍让，你还要怎样？你就不能大度一些吗？”
那一刻，她心如刀割。
正妃之位？
那本就是属于她清河崔氏嫡女的！
又何须萧玲儿让给她？
若真的让萧玲儿当了储君的正妃，崔家只会让崔玉枝另嫁他人。
毕竟，与崔玉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皇子，也不止一个周允祚！
第二次，则是萧玲儿入东宫半年后。
这个女人，突然宣称自己有孕了。
那时候，周允祚被派往江南查一桩旧案，闻讯赶紧往回赶。
谁知，他回宫见到萧玲儿的第一面，就是她被崔玉枝罚跪，以至于流产。
周允祚红着眼睛冲进她的映秀宫，虽未直言指责，但那眼神里的冰冷，是崔玉枝从未见过的。
可是，崔玉枝从未罚过萧玲儿跪啊。
当时，她拼命解释，说自己一天都没见过萧玲儿，又说萧玲儿不许御医诊治，不似有孕，更可能是月事失调。
然而，周允祚一句都听不进去。
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自从那以后，萧玲儿就变成了如今这副病弱不堪的模样。
而周允祚心底那份对萧玲儿的愧疚与怜惜，就再也消散不了了。
只是，临到冬日，崔玉枝有孕了，周允祚去秋月宫去得少了些，东宫上下便以为萧玲儿失了宠。
真是笑话，若萧玲儿真失了宠，她哪还需要如临大敌地安排那几个宫女，去守住周允祚？
偏偏那几个贱婢，也都是不得用的。
绣夏得宠便张狂，惹得殿下不喜，花意温柔有余，却无趣得很，余金莲空有美貌，却整天不知道在干啥，殿下都有一个月没召她了，怕是都把她忘了。
这时，一曲终了。
萧玲儿一个急转，停下后，仿佛才刚看到了周允祚的到来。
她缓缓伏倒在地，微微喘息，苍白的脸颊因舞蹈而泛起一丝红晕，更添娇弱。
月光如水，美人我见犹怜。
崔玉枝的目光，慢慢从萧玲儿身上，移到自己的影子上。
她已经怀孕四月了，腰身早已不复往日纤细，脸上也悄悄冒出了些斑点，肌肤也不如从前光滑细腻。
与此刻红梅树下那个素衣胜雪、楚楚动人的萧玲儿相比……没法比。
而周允祚今晚从宴会开始，就对她异常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赏银延误之事，觉得她无能，丢了他的人？
此刻，萧玲儿一曲跳完。
周允祚更是彻底无视了她这个正妃的存在！
他大步上前将萧玲儿扶起，声音仍是那样温柔与急切：
“玲儿！你怎么出来了？你的身子可好些了，这么冷你穿这么少，可怎么受得住！”
“伺候的宫人呢，也不劝着一点儿。你们家侧妃娘娘本来就落了病根，这一出汗又一吹风的，若是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直接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了萧玲儿的身子。
萧玲儿依偎在他臂弯里，声音气若游丝：“臣妾只是见今夜红梅开得极好，一时技痒了没忍住……”
周允祚轻轻点头：“也是，你从前最爱歌舞了，自从落了病之后，就很久没有再跳了。孤刚才瞧着，你这跳的是巫舞？”
萧玲儿捂嘴一笑：“是呢，殿下记性还是这么好，臣妾跳的是祈仙儿，确实是祭祀舞。”
崔玉枝缓缓走来，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萧玲儿会的舞特别多，种类也特别繁杂，可是，周允祚却一一记得清楚。
此时，周允祚低低说了声：“真是胡闹。”却也没有真的怪罪，只是握着萧玲儿的手，说：“手这样冰！张金宝，快去取手炉来。”
崔玉枝看着他俩郎情妾意、体贴入微，只觉得胸口越来越堵。
她眼角余光瞥见走来的云筝，就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云筝的手腕，眼圈红得厉害。
云筝当然是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崔玉枝的手，说：“娘娘，我先送你回去？”
崔玉枝倔强地摇了摇头。
她就要站在这里，看周允祚什么时候能想起她来。
除夕之夜，按礼制周允祚应该宿在正妃房里的，但萧玲儿选在今天跳舞，明显就是要抢人。
崔玉枝不想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