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钥匙残柄的震动还在持续,像是有东西在金属深处敲打。陈默靠墙坐着,额头抵着膝盖,呼吸压得很低。他没动,也不敢睁眼,生怕一抬眼皮,刚才那些画面又涌进来——工位、血月、崩塌的大地。
可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电子啸叫刺破寂静。
他猛地抬头。
李梅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翡翠色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她脖颈处的藤蔓发丝一根根断裂,像烧断的电线,冒着细小的黑烟。她的嘴微微张开,却没有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齿轮卡死般的摩擦音。
“核心……要炸了。”工程师跪在她身边,机械臂伸出两根导线插进她胸腔,手指飞快地在虚空中点按,仿佛在操作某个看不见的控制台。他的右眼闪着红光,左臂却只剩半截焦黑的金属骨架,不断滴落黏稠的冷却液。
陈默想站起来,腿却发软。白发已经爬到耳后,指尖冰凉。他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李梅的身体猛然弓起,脊椎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轰!
一团蓝白色的能量从她胸口爆开,不是火焰,也不是冲击波,而是一股无形的数据流,呈环状向四周扩散。陈默来不及反应,那股力量直接撞进他的脑袋,像有人把整座服务器塞进了他的颅骨。
画面炸了出来。
一间实验室,灯光惨白。玻璃槽里漂浮着两个胚胎,标签上写着“L-01”和“L-02”。镜头拉近,其中一个胚胎的手指微微抽动,右脸位置浮现出淡淡的红色纹路。
紧接着是另一段影像:一个穿工装的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四肢被固定,胸口切开,露出跳动的心脏。一根金属导管缓缓插入心室,连接外部电池组。监控屏上跳动着数值——“能量转化率:37%”。
陈默认出了那个孩子。
是工程师的女儿。
他的胃猛地一缩,差点呕吐。可还没等情绪翻腾起来,新的数据又压了上来。基因序列图谱在眼前滚动,密密麻麻的编码像瀑布一样刷过视野。他看到“序列4”“序列2”的标注,还有一行小字:“双生体同步率不足,判定为失败品。”
“不……”他听见自己喃喃出声,“这不是实验记录……这是实时传输。”
他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觉。这是李梅体内双重寄生核心爆炸时,释放出的原始数据流。机械城的系统仍在运行,而她,曾是那个系统的终端之一。
信息继续涌入。
他看见自己婴儿时期的照片,夹在一叠设计文档中间,下方写着:“备用容器候选,编号c-7,血月共振指数达标。”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几乎崩断。
可就在即将沉沦的刹那,某种本能被激活了。
他不再试图抵抗这些数据,而是开始分类。
就像处理一段混乱的日志文件。
他在脑海中虚拟出一块屏幕,建立过滤规则:剔除情感波动项,屏蔽高频噪音,锁定带有时间戳的关键帧。他用“镜返”残留的银白纹路作为权限标识,在意识深处划出隔离区,把最危险的记忆封存起来。
然后,他开始建模。
三维拓扑结构在他脑中成型——横轴是实验体编号,纵轴是能量转化率,Z轴则是基因稳定度。双胞胎的数据点并列其中,而他的坐标,竟与她们处于同一初始参数区间。
“我们都是被设计的。”他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画面终于稳定下来。
他看到机械城地下三层的主控室,墙上挂着巨大的进度表:“序列进化协议——阶段五,目标:融合双生体,激活母体核心。”下面签着一个名字,字迹潦草但熟悉——正是工程师的签名。
原来他不是单纯的执行者。
他是参与者。
甚至可能是……主谋之一。
陈默睁开眼。
视线落在工程师身上。那人已经停下所有操作,机械臂彻底熄火,只剩下胸口微弱的呼吸灯一闪一灭。他的头低垂着,肩膀轻微颤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祈祷。
李梅躺在地上,胸口焦黑一片,原本嵌着机械核心的位置只剩一个深坑,边缘碳化,冒着余烟。她的嘴唇泛青,呼吸若有若无,藤蔓构成的长发散在地面,像枯死的植物。
陈默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
那里还在跳。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怪的共鸣感,仿佛他的大脑仍在接收信号。他闭眼,试着调出刚才构建的模型,发现它并未消失,而是以某种极细微的投影形式残留在视觉底层,像一层透明的操作界面。
他低头看向掌心。
一道极细的蓝色光痕浮现,随即隐去。
他知道,那是他刚刚在意识中运行过的数据链残影。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两人。只是扶着墙,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动作很慢,每动一下,肋骨处就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转动。
他把锈钥匙残柄重新按回心口。
金属贴着皮肤,震动仍未停止。
“你看到了多少?”工程师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陈默没回答。
他看着对方残破的机械臂,看着他跪在李梅身旁的姿态,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悔意。
“你不该让她接入系统的。”他说。
工程师喉结动了动,“我以为能控制。”
“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承受什么。”
“我知道!”工程师猛地抬头,右眼红光剧烈闪烁,“我每天都在看她的生命体征!我知道她疼!可如果不这么做,她早就被藤蔓意识吞噬了!我只是……想让她活下来!”
陈默盯着他。
然后缓缓摇头。
“你不是为了她活下来。”他说,“你是想让实验继续。”
空气凝固了一瞬。
工程师的肩膀塌了下去。
远处,商场顶部的镜阵余光仍在闪烁,一圈圈涟漪在碎裂的镜面上荡开,像是某种信号正在重启。陈默感觉到右眼的血丝微微抽动,但这一次,他没有慌乱。
他转身,背对着两人,走向李梅倒下的位置。
脚步很稳。
走到一半,他停下。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道蓝色数据链再次浮现,比之前清晰了些,沿着掌纹延伸了一厘米,随即消散。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适应数据入侵。
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解析。
就像一台机器,正在学会如何反向编译输入的指令。
他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即将跨过李梅身体的瞬间,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不是地震。
是规律的震动,来自脚下,像是某种巨型设备启动前的预热。
陈默停住。
他蹲下身,伸手按在地面。
震动顺着指尖传上来,节奏稳定,间隔三秒一次。
和他刚才在脑中构建的数据模型频率一致。
他猛地抬头,望向商场深处那扇从未开启的金属门。
门缝底下,渗出一丝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