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布在木床上来回擦了三遍，水已经凉了。苏瑶拧干，把盆里的脏水倒进水槽，没再看那张婴儿床一眼。五宝睡得沉，呼吸声从卧室传来，轻一阵重一阵。她走到客厅角落，把床往墙边推了推，腾出过道。刚直起身，门外传来砸门声。
“苏瑶！开门！”
是房东。
她手顿了一下，指尖还沾着水，顺着裤缝蹭了两下，才去开门。
门一开，房东就挤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指甲涂得鲜红，点着纸上的一行字：“半年房租，一万八，一分不能少。今天不交，明天就给我搬。”
苏瑶没动。
“你当这是慈善屋？水电都欠着，楼道灯坏了没人修，垃圾堆门口，谁住谁倒霉。”房东把纸拍在茶几上，声音拔高，“再不交钱，我直接找搬家公司，东西全扔楼下。”
客厅静了一瞬。
五宝被吵醒了，一个接一个从卧室探头。大宝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抓着半块饼干。二宝揉着眼睛，小声问：“妈妈，她是谁？”
“阿姨。”苏瑶低声说，没回头。
房东瞥了眼孩子，冷笑：“五个拖油瓶，吃得不少吧？你摆摊那点钱，够塞牙缝？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就有人看见你退奶粉，省着给孩子吃馊饭。”
苏瑶抬眼：“我孩子没吃过馊饭。”
“嘴硬？”房东往前一步，“行啊，今天不交钱，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别指望我心软，这楼里等着租房的人排着队呢。”
苏瑶站着，没让路。
她知道这天迟早会来。房租拖了半年，她不是不想交，是实在掏不出。摆摊挣的钱，一半花在孩子身上，剩下的存着考资格证、买药、换尿布。厉霆琛扔下的信托合同被她撕了，纸片还在厨房垃圾桶里，她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尊严比房租贵，但她也知道，没地方住，尊严撑不过一晚。
她转身进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钱包。翻了一遍，三百块，全是零票。她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只有这些。”她说。
房东嗤笑：“三百？连一晚都不够。你当我是收破烂的？”
“月底前，我补一千。”苏瑶说，“剩下的，按月还。”
“我不做慈善。”房东一把抓起钱，又扔回去，“今天不交全款，明天就滚。别逼我叫人。”
她转身要走，经过大宝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大宝没躲，站得笔直。
门被摔上，震得墙皮簌簌掉灰。
苏瑶站在原地，没动。耳边是五宝窸窣的脚步声，慢慢围到她身边。
大宝从自己房间跑出来，怀里抱着一个铁皮罐子，上面印着草莓图案。他蹲在地上，啪地打开，哗啦倒出一堆硬币和纸币。
“妈妈，我的钱。”他抬头，“买玩具剩下的，都给你。”
苏瑶弯腰，想拿走罐子：“不行，这是你的。”
“我是哥哥。”大宝攥着罐子不放，“家里有事，哥哥要出力。”
二宝转身跑回房间，抱着她最宝贝的粉色兔子出来，耳朵都磨秃了。她举起来：“这个能卖钱吗？”
“不能。”苏瑶声音发紧，“谁也不许卖东西。”
三宝没说话，默默走到她面前，站得笔直，像个小哨兵。四宝伸手拉她衣角，仰头看她：“妈妈，我们不吃奶粉了，喝水就行。”
五宝最小，听不懂钱的事，但他知道妈妈不高兴。他爬到她脚边，抱住她腿，脸贴上去：“妈妈抱。”
苏瑶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她猛地蹲下，把五个孩子搂进怀里。五个人挤在一起，热乎乎的，呼吸混着奶香和汗味。她把脸埋进他们中间，咬着牙，不让声音抖。
“不许卖东西。”她重复，“不许动一分钱。听见没有？”
大宝在她怀里点头：“可是妈妈……”
“没有可是。”她抬起头，看着他们，“妈妈能行。妈妈会想办法。”
她松开他们，站起来，走到厨房，从柜子最里面拿出一个旧本子。封皮发黄，写着“记账”两个字。她翻开，一笔一笔看：摆摊收入、奶粉支出、水电欠费、资格证报名费……最后一页写着“房租：欠”。
她把本子合上，放进抽屉。
转身时，看见那张婴儿床还在角落。木头被她擦过，颜色深了一圈，那个“L”刻痕在灯光下像一道疤。她走过去，手指划过床沿，停在刻痕上。
不是靠他。
也不是靠别人。
她松开手，转身进卧室，从衣柜底层翻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几本自考教材，封面落了灰。她用袖子擦了擦，翻开一页，字密密麻麻，她一个一个看下去。
客厅传来动静。
她走出去，看见五宝围在婴儿床边。大宝拿块布，正擦床角；二宝蹲着，把她的兔子放在床里，像在布置房间；三宝盯着那个“L”，手指轻轻描；四宝小声说：“它像爸爸那天的戒指。”五宝盘腿坐在床里，笑嘻嘻：“这是我的小房子！”
苏瑶站在门口，没出声。
她看着他们，心跳得厉害。
她知道，她不能倒。她一倒，这五个孩子就没地方站。
她回卧室，把教材放在床头，又翻出手机，打开招聘软件。一页页刷，外卖、保洁、夜班保安、便利店店员……她点开几个，填了信息，发出去。
凌晨一点，五宝都睡了。
她坐在厨房小桌前，面前摊着三份简职的排班表。外卖：早七点到九点，午十一点到两点，晚六点到九点；便利店：晚十点到凌晨两点；周末还要去商场发传单。一天睡四个小时，吃饭在跑单间隙啃面包。
她拿笔，在排班表最上面写下：三份工，三个月，还清房租。
字写得用力，纸被划出印子。
她放下笔，走到客厅，轻轻推开婴儿床的挡板，摸了摸里面。木头凉，但她没收回手。
大宝半夜醒来，看见妈妈还坐在床边，手搭在床沿，眼睛睁着，一眨不眨。
他没出声，悄悄爬起来，拿了自己的小毯子，轻轻盖在她肩上。
第二天早上六点，闹钟响。
苏瑶睁开眼，毯子还在肩上。她起身，换上最耐穿的运动鞋，背起包，里面装着第一单的外卖箱。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
五宝还在睡，呼吸均匀。婴儿床靠墙立着，那个“L”刻痕朝外，像一道无声的印记。
她开门出去，脚步落在水泥楼梯上，一下，又一下。
走到三楼，她停下，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昨晚打印的兼职合同。她看也没看，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她不需要靠别人给的机会活。
她走下楼，推开单元门，清晨的风扑在脸上。
街边路灯还没灭，她抬脚，往第一个取餐点走去。
右手插在裤兜里，指尖碰到一块硬物。
是玉佩。
她没拿出来，也没移开手。
就这么走着，脚步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