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存钱罐坐在沙发上,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小猪耳朵上的红心。它原本只是个笨拙的储蓄工具,现在却像藏了太多说不出口的东西,沉得压手。
他还在厨房擦碗,动作慢,水声轻。刚才那枚戒指的事,我们谁都没再提。可我知道,他听见了我拿出来时那一声轻响。他也知道,我没有放回去。
客厅灯昏黄,照在茶几上,护手霜的瓶子还没收走。那是他前天买的,说是便利店最后一支,包装都皱了。我当时笑他,一个总裁连护手霜都要抢特价货。他只说:“这个牌子,你用过。”
我没说话,心里却记得清楚。那是我送外卖最冷的那个月,指尖裂口,疼得握不住车把。我在街角小店买了这支护手霜,五十九块八,省了三天早餐才凑够钱。后来有一次他无意间碰到我的手,皱眉说:“这么干,不涂点什么?”
第二天,他就带回了同款。
“晚。”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我回过神。
我抬头,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手里多了一个玻璃瓶。比之前那支精致许多,透明瓶身,乳白膏体,标签上印着一行小字:“终身版”。
“这不是普通护手霜。”他说。
我看着他,没接话。他也不急,轻轻把瓶子放在茶几上,正好挨着小猪存钱罐。两个物件并排躺着,一个装着零碎硬币,一个装着某种说不出分量的承诺。
“你又来了。”我笑了笑,尽量让语气轻松,“顾总,这是保质期?”
他没笑,也没反驳。只是伸手,握住我的右手。
他的掌心温热,指节微动,拇指轻轻蹭过我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道浅疤——是去年夏天煮面时被锅边烫的,早就结痂了,可他一直记得。
他挤出一滴护手霜,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我。乳白的膏体落在疤痕上,他用指腹一圈圈揉开,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可我却觉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颤。
“不是保质期。”他低声道,翻转瓶身,露出底部刻的一行小字,“你看。”
我凑近,看清了那串数字:2023.11.05。
心跳猛地一顿。
那天,暴雨倾盆。我骑着电动车,在十字路口急刹,车轮打滑,撞上了停在路边的宾利。车窗降下,他坐在里面,额头有血,眼神空茫地问我:“我是谁?”
我递给他一杯热牛奶,说:“你叫阿辞。”
原来他一直记得。
“这不是产品编号。”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落进我心里,“是我们的第一天。从那天起,这支护手霜就不再需要保质期。”
我喉咙发紧,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牢。
“你不用这样……”我低声说,“我已经……”
“不是补偿。”他打断我,目光直直望着我,“也不是赎罪。我只是想告诉你,从那天开始,我才真正活过来。”
屋外雨声渐弱,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护手霜的香气淡淡散开,像是冬夜里悄悄融化的雪,不张扬,却一点一点渗进皮肤深处。
他把瓶子塞进我手里,五指覆上来,包住我的手和瓶子一起。“以后每年这一天,我都会送你一支新的。不管你在哪儿,不管有没有人提醒我,我都会记得。”
我低头看着那支瓶子,琥珀色的光从侧面照进来,膏体泛着柔和的光泽。它不像钻戒那样刺眼,也不像支票那样冰冷。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段可以触摸的日子。
“你不信愿望能实现。”我忽然想起昨晚的话,“那你现在,算不算许愿了?”
他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我不是在许愿。我是在履行契约。”
“什么契约?”
“用一辈子,还你一场相遇的债。”他声音低下去,“还有,补上所有我没陪你过的冬天。”
我眼眶发热,却不敢眨眼。怕一动,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另一只手抬起,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像是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在这里。然后他俯身,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鼻息拂过我的睫毛。
“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拿走。”他说,“但你要明白,这不是一支护手霜的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靠钱、不靠身份,也能让你相信的方式。”
我没有回答。
只是慢慢松开手指,任由那支瓶子稳稳躺在我掌心。然后,我把另一只手覆上去,将它彻底捂热。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窗外雨停了,风也歇了。楼下的路灯一盏盏灭掉,只有我们这一间还亮着。暖光铺在地板上,映出两个人影,靠得很近,几乎没有缝隙。
他坐到我身边,肩挨着肩。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像在等什么,又像什么都不必再等。
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问:“明年……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说,“我会提前一个月准备,挑最好的原料,找最好的工厂定制。标签上还是写‘终身版’,瓶底还是刻这天。”
“万一……”我顿了顿,“万一你忘了呢?”
他转头看我,眼神认真得不像玩笑。“如果哪天我真的忘了,你就再撞一次我的车。”
我愣了一秒,随即笑出声。
他也笑了,眼角有了细纹,却不显老,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我靠在他肩上,闭了会儿眼。屋里静,心跳声却清晰。我忽然觉得,这支护手霜,或许真比任何誓言都长久。它不会褪色,不会生锈,也不会因为时间久了就被遗忘在抽屉角落。它一年一支,一年一换,像年轮一样,一圈圈记下我们活过的日子。
“我有个条件。”我睁开眼。
“你说。”
“以后你自己也要涂。”
他一怔,“我?”
“对。”我拉开茶几抽屉,拿出那支旧的,递给他,“你的手也不嫩了,最近洗碗太多。”
他接过,看了看,又看看我,忽然笑了。“行。但从明天开始,洗碗归我,你只负责监督我有没有按时护肤。”
“成交。”
我把新瓶子放进随身包,拉好拉链,动作轻,像收好一封还没寄出的情书。
他坐着没动,目光落在我包上,又移开。片刻后,他伸手摸了摸左手无名指,像是在确认某个位置是否空着。然后他收回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我们依旧坐在沙发上,灯光未熄,夜还未深。
我正要起身去洗漱,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腕。
“怎么了?”我回头。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支旧护手霜打开,挤了一点在指尖,然后轻轻抹上我的右手背。
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直到膏体完全吸收,他才松开手。
“今年的。”他说,“先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