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巷口石板上的血迹已干,唯余一圈暗红纹路,如枯藤盘绕。苏青鸾指尖轻触那痕迹,掌心伤口微微抽紧,血珠将凝未凝。我伸手覆上她手背,寒意自指间渗出,压住那欲浮的热流。她抬眼,我不语,只将药王谷主所赠的油纸包取出,撕开一角,倒出些淡青药粉,抹在耳后。
胎记灼得厉害,像有细针在皮下攒动。粉末落肤即化,凉意顺着血脉游走,那火线般的痛感才稍稍退去。我低头,用指尖蘸了唾液混着霜气,在面上轻轻一抹,皮肤泛起薄白,唇色也褪成病态的灰。宫女服穿在身上,袖口金线压着茱萸纹,沉甸甸地坠着手臂。
“分开走。”我低声说,“别回头。”
她点头,转身隐入东侧窄门。我提步前行,脚步放慢,头微垂,袖中三枚冰针已滑入指缝。守卫验身时只匆匆扫了一眼,见我面色枯槁,便挥手放行。偏殿前已有数十女子列队等候,皆低眉顺目,衣饰素净。我立于末尾,目光掠过殿内陈设——中央设一高台,考官端坐其上,身侧立着两名医婢,正为一名应选女子查验脉象。
轮到我时,天光已透窗棂。考官五十上下,面容冷肃,右臂微曲,似有旧疾。他抬眼打量我:“姓名?师承何处?”
“柳含烟,城南济仁堂学徒。”我声音微哑,是刻意压出来的病音。
他皱眉:“济仁堂?没听过。可通《黄庭》《素问》?”
“略知一二。”我答。
他不再多问,指向殿中假人:“施针醒神,三刻内令其‘脉动如生’。”
假人以秘法制成,通体冰凉,经络却清晰可见。我俯身探指,指尖触及穴位时,寒毒忽在体内一颤,耳后胎记随之发烫。这一瞬,我几乎本能地想引动“冰魄九针”中的“醒神针法”——那是太乙真人亲授,专克阴寒之症。
银针入穴,刚刺至“神庭”,考官猛然拍案。
“住手!”他厉声道,“此乃终南山‘凝脉引气’之法!你从何处习得?”
殿内顿时寂静。其余女子纷纷退后,似怕被牵连。我缓缓抽针,指尖捻着针尾,不动声色将真气收回。
“大人误会了。”我语气平静,“学生所用,不过是《黄庭经》所载‘曲池通阳,可启昏聩’之法,何来禁术之说?”
他冷笑:“曲池在肘,你针的是神庭,分明是借终南山心法逆行经脉!拿下!”
两名侍卫上前一步。我仍立原地,目光不动,忽然反手一扬——
银针破空,疾射而出,直取考官右臂“曲池穴”。
他猝不及防,手臂猛震,原本僵硬的关节竟松动几分,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针尖入肤三分即止,并未伤筋,却精准刺中痹症淤结之处。他抬手欲拂,却发现久年麻木的指尖竟有了知觉。
满殿哗然。
我收手,垂眸道:“若连‘通阳醒神’也算禁术,那请大人赐教,何为正统?”
考官脸色铁青,右手悬在半空,既不能发作,又无法反驳。他身为太医院副使,素来排斥江湖医者,尤忌终南山一脉,只因当年求医未果,落下这半身痹症。如今被一个无名女子当众以针制住,颜面尽失,却偏偏说不出半个“错”字。
“你……”他咬牙,“胆敢对考官动手?”
“学生不敢。”我抬头,目光清冷,“只是以针证道。若医术只为门户所限,那天下寒症患者,岂非永无解药之日?”
他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殿角珠帘轻响。
一股幽香随风漫出,似兰非兰,似梅非梅,带着几分暖意,竟让殿中寒气微微退散。众人屏息,只见帘影微动,一只纤手缓缓伸出,指甲涂着凤仙花汁,殷红如血。那只手轻轻掀开帘角,一道娇媚嗓音自内传来:
“本公主要她。”
全场死寂。
我心头一震,目光直投那帘幕之后。那人并未露面,只凭一手一语,便定乾坤。考官脸色数变,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沉声道:“既是公主钦点,便录入名册。”
身旁医婢上前,捧来一方玉牌,递到我手中。我接过,指尖触到那玉面微温,似有血脉共鸣。
帘后之人轻笑一声:“这丫头,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外殿忽有急促脚步声逼近。一道身影贴柱而立,正是苏青鸾。她不知何时已入殿廊,手中紧握火折子,目光紧盯珠帘,似在等待什么信号。我微微摇头,她顿住,却未退。
“下去吧。”考官挥袖,声音已带怒意,“明日辰时,御医院正院复选,不得缺席。”
我躬身退步,行至殿门,忽觉怀中玉牌一烫。低头看去,那玉面竟浮现出极淡的纹路,形如火焰,与昨夜石板上苏青鸾的血纹如出一辙。更奇的是,我耳后胎记再度发热,寒毒竟悄然退散一寸,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我攥紧玉牌,正欲迈步,帘后忽又传来一声轻问:
“你可识得‘火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