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我,眼神清明了一瞬。
“清辞。”她轻唤。
“我在。”
“如果……我不是苏青鸾呢?”
我没有答话,只将掌心贴在她后颈,感受那滚烫的皮肤下血脉奔腾的节奏。她的呼吸虽仍微弱,却不再如方才那般断续。火纹已从额角退至眉心,裂痕边缘微微合拢,像是被无形之手缓缓缝合。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血咒未解,命格相锁,天地终将择一而噬。
我低头看腕间旧伤,冰针尚嵌在皮肉之中,血早已凝成暗紫斑痕。刚才那一抹血,是我最后能控量逼出的凤命之精。若再强行催动,只会加速反噬。可若什么都不做,三日之内,她必焚心而亡。
石室四壁忽震,符文自底端龟裂,猩红光晕如潮水般上涌。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寒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铁砂。谷主之声再度响起,低沉如钟鸣地底:“血契将溃,天道代裁。子时未尽,双生必殒其一。”
话音落处,苏青鸾全身一颤,唇角又渗出血丝,落地即燃,烧出细小焦坑。她的眼皮开始合拢,指尖微微抽搐,似在竭力抵抗体内暴走的火脉。
不能再等了。
我缓缓抽出胸前冰针,此针随我十年,曾穿喉夺命,也曾缝骨疗伤。如今它沾着我的血,泛着幽蓝微光,仿佛也知即将饮下的,是主人的心头之血。
“你还记得终南山那年雪夜吗?”我俯身靠近她耳边,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一场将醒的梦,“你说冷,我拆了半件棉袍给你。你骂我傻,说将军府嫡女竟肯为个外门弟子冻掉耳朵。”
她睫毛轻颤,嘴角微动,似有回应。
“后来你在观星台守了一夜,就为了替我抄完那卷《玄枢心法》。墨冻住了,你呵着气写,手指通红也不停。我说谢你,你只说——‘你若谢我,便是见外’。”
我握紧冰针,指节发白。
“所以今日,我也不能见外。”
话毕,针尖抵住心口。
没有迟疑,没有悲声,只有一口气沉入丹田,引脉逆行,将残存凤命之力尽数聚于胸前三寸。然后——
刺!
冰针没入肌肤刹那,耳后胎记骤然亮起金光,如同凤凰振翅欲飞。可那光芒不过一闪,便如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一股滚烫黑血自口中喷出,溅落在地,腾起缕缕青烟,石面竟被蚀出几个小洞。
与此同时,苏青鸾浑身剧震,一声闷哼自喉间溢出。她身上火纹光芒急收,裂痕由外向内缓缓闭合,体温亦随之回落。原本几近暴走的心跳渐渐平稳,呼吸深长起来,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桎梏。
四壁符文轰然崩裂,血色图腾寸寸碎灭,那股缠绕我们血脉的牵连之力,终于断裂。
我撑住地面,才不至于立刻倒下。右臂火纹尚未消尽,却已不再蔓延。可另一股寒意正从心口扩散,沿着经络游走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筋骨僵硬如冰铸。这是寒毒——失去凤命庇护后,它正以百倍之势反扑。
我咳出一口黑血,指尖触到唇边温热,却已知这血再也无法凝成冰针。
“至少……”我抬头望她昏睡的脸,艰难抬起左手,抚过她颊边碎发,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春眠,“你还能看见春天。”
话音未落,眼前忽暗。意识如沙漏倾覆,一点一点流失。我想要撑住,可手臂早已不听使唤,身体歪斜,眼看就要跌向冰冷石面。
一道虚影浮现,立于残破符文之上。他面容模糊,衣袂无风自动,正是谷主残魂。
“傻孩子。”他叹了一声,声音里竟带几分悲悯,“凤命非福,却是你唯一活路。你舍了它,寒毒将日夜蚀骨,永无解药。从此再无人能救你。”
我没有力气回应,甚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我只是死死盯着苏青鸾的方向,确认她胸口仍有起伏,确认她还在呼吸。
这就够了。
意识沉坠前最后一瞬,我仿佛听见她低声唤我名字,又或许只是幻觉。风雪声远去,心跳声渐弱,唯有胸前那根冰针,仍泛着微不可察的蓝光,像是不肯熄灭的执念。
石室寂静。
苏青鸾躺在原地,呼吸平稳,脸上火纹彻底消失,唯余苍白。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右手,指尖轻轻搭在自己心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而沈清辞倒在三步之外,唇色青紫,气息微弱如游丝。冰针插在胸口,随着她最后一次浅促呼吸,微微震了一下。
谷主残影缓缓抬手,似想触碰她,却又收回。
“这一局……”他低语,“终究是你们赢了天道一时。”
话音散尽,虚影化作点点微光,消融于空中。
石室中央,那枚曾由镜像消散后凝成的符印,忽然轻轻震动,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一滴血从沈清辞唇角滑落,顺着冰针流下,滴在符印之上。
血迹蜿蜒,竟勾勒出半个古篆字形——
“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