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里震动第二下的时候,我正把玫瑰放进包里。那根刺扎进皮肤的痛感还没散,指尖微微发麻。屏幕亮起,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行字:“你妈当年为什么把你送走,你想过吗?”
我没回。
演出后的后台像刚经历一场风暴,人来人往,声音混杂。有人喊我的名字,有人递水,还有工作人员拿着流程表追着确认收尾事项。我点头,应声,机械地配合着一切,可那条短信像一颗石子,沉在心底,越压越重。
助理小林从走廊尽头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姐,法务部那边刚传出来的消息——你的合约……出问题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问题?”
“有人提请重新审议你的经纪协议,加了一份补充草案。”她把纸递给我,“说是‘基于艺人近期表现与公司资源投入比例’,要调整分成和行程管控权限。”
我接过纸,目光扫过标题:《艺人合约补充协议建议稿》。提交时间是今晚九点十七分,正好在我下台后不到两个小时。审批路径显示,文件经由天豪集团特别通道直送高层会议议程,明日晨会将进行初步讨论。
我盯着那个通道编号,心跳慢了一拍。
徐若琳的名字没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我知道是谁。
她没在舞台上赢我,就打算在合同上把我锁死。
我转身走向临时休息室,脚步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稳。门关上的瞬间,我才发觉手心全是汗,纸角已经被捏得发皱。
电脑打开,登录公司内部系统,我调出自己的原始合约。一页页对照,一条条核对。新增条款密密麻麻,表面合理,实则处处设限。比如第五条修订:“若艺人单月曝光量超过公司规划标准,需缴纳超额宣传成本费”;第七条:“重大活动行程须提前七十二小时报备,并接受公司指派随行督导人员全程监督”。
最狠的是第十一条:“如艺人出现三次以上舞台失误或舆论争议事件,公司有权单方面启动解约评估程序。”
我盯着那句话,喉咙发紧。
舞台失误?昨晚我右脚打滑,全场以为是射击动作,只有后台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种细节,足够被放大成“不稳定因素”。而舆论争议……只要她再放出一点关于我身世的风声,话题就能立刻引爆。
这不是修改合约,是埋雷。
我点开提交记录的关联Ip地址,发现登录设备注册在天豪集团法务外联组名下。那个组,向来只服务于高层亲属或特殊项目代表。而最近一个月,唯一频繁使用该权限的人,是徐若琳的私人顾问。
她没亲自出手,却让别人替她递刀。
我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耳边突然响起父亲的声音:“咱家美丽唱给爸妈听的时候,哪次不是开心就对了?”
那是昨天的事。他还拍着我的肩说:“你站上去,就已经赢了。”
可现实不是舞台。掌声落下来的时候,有人已经在准备下一记推搡。
我拿起手机,拨通家里的号码。
铃声响到第三声,母亲接了起来。“美丽?这么晚还不睡啊?”
听到她的声音,鼻子猛地一酸。我咬住下唇,没让哽咽漏出来。“嗯,刚忙完。就想听听你说话。”
“累了吧?”她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又有人为难你?”
“没有。”我摇头,尽管她看不见,“就是……有点事没想明白。”
“那你记住啊,不管外面怎么说,你是我们养大的女儿,谁也不能让你觉得自己不够格。”她顿了顿,“你爸刚才还念叨,说等这阵子忙完,带你去吃那家老巷子里的牛肉面,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每次考完试,都闹着要去。”
我笑了下,眼眶发热。“记得。”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朝下。窗外城市灯火连成一片,映在玻璃上,像一条流动的河。我望着那片光,想起关毅在侧幕对我说的那句话:“你赢了,不只是这场演出。”
原来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我起身走到桌前,抽出一张白纸,拿笔写下三个词:
查来源。找漏洞。争支持。
第一个我能自己做,第二个需要专业帮助,第三个……我想到了关毅。
他是制作总监,有权参与艺人合约评估。更重要的是,他从没在我背后算计过什么。每一次危机,他都在往前站。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公司制度层面的操作,牵扯资本利益。我不能指望他无条件帮我,但我必须问一次——他是否还愿意站在同一边。
我打开打印机,把原始合约和修订草案各打了两份。一份留底,一份装进文件袋。又从包里取出那支录音笔——上次发布会后我就开始习惯随身带着它,哪怕没开启,也觉得踏实些。
镜子里的我头发有些乱,眼底泛着青。我抬手整理了下衣领,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一格。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穿盔甲。
我坐回桌前,打开笔记本,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关毅的名字。光标在他名字上停了几秒,我没有立刻发送消息。
窗外一辆夜班公交驶过,车灯扫过墙面,短暂照亮了角落里的行李箱。那是我来公司驻场排练时带的,一直没拿回家。箱子侧面贴着快递站时期的旧标签,字迹模糊,但还能看出“姜美丽”三个字。
我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那时候我送快递,风吹日晒,一天跑几十公里,只为多赚几单提成。没人知道我会唱歌,也没人关心我唱得好不好。可我依然会在等红灯的时候,对着空荡的街道哼几句。
不是为了成名,是因为唱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
而现在,我站在聚光灯下,却有人想用一纸合同,把我变成提线木偶。
我收回视线,手指落在键盘上,终于敲出一句话:
“明天早上之前,我能见你一面吗?有急事。”
发送。
几秒钟后,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住。过了快一分钟,回复来了:
“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
我看着那行字,呼吸慢慢沉下来。
“我在公司休息室。合约被人动了手脚,提案已经进了明早的会议议程。我不想被动等着被改写命运。”
这次他回得很快。
“等我。”
我合上电脑,把文件袋放进包里,拉好拉链。起身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开门。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屏住呼吸,听着那节奏——不是关毅,太急,太重。
门缝底下,影子一闪而过。
我拧开门,探出头,只看见一个穿黑西装的背影拐进电梯间,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封面上印着“机密”。
我没追上去。
转身回来,反手把门锁死,顺手把椅子拖过来顶住门把手。
然后我坐回桌前,打开录音笔,按下待机键。
指尖在播放按钮上轻轻敲了一下。
像敲响一面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