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轻然跪在地上,安歌也未唤她起身,自行回了座位,不再搭理她。
何轻然见众人已然端坐在书案边,眼看着先生也将到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去了座位。
“殿下近日身子可好些?”萧渡姗姗来迟,坐在安歌身后,用着笔杆轻轻戳了戳安歌的后背。
安歌回过头来,笑着朝他道谢:“好多了,多谢萧世子那日送我回府。”
“小事小事!”萧渡为人仗义热情,爽朗地摆了摆手,“再过四日就将休沐了,届时我带殿下与何娘子!在这京中好好玩玩?”
他看向安歌,又看向她身侧的何沛然,兴致勃勃地提议着。
“好啊。”安歌听完眼睛一亮。
她倒还未曾在京中好好逛一逛。
而萧渡也注意到了,坐在安歌身边的小皇帝有些沮丧地垂眼,故而忙遗憾地补充道:“陛下!待来日您也能出宫,我们再带您去逛花灯,买糖葫芦,可好?”
“可朕不知何时才能出宫……”小皇帝有些失落,他能来松风书院读书,已然是母后极其破例之事。
那大大的皇宫于他而言,就是一座逃不出的囚笼。
“启儿现在年纪尚小,太后娘娘也是为您好。日后待启儿再长大一些,再长高一些,皇姐再带你一起出宫玩!”安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安慰着。
“真的可以吗?皇姐。”他抬起眼来,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盼。
“真的!皇姐不骗你!”
安歌每回见他,总觉他小小的身躯背负了许多,即便心中明知他非自己的亲弟弟,可每每透过他,又何尝不是在看到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
像是无力摆脱,无力挣扎。
“过两日,可有着岁末争鸣会,这京中各个学堂的学子都需参赛。萧世子还想着玩呢,松风书院年年垫底也就罢了,今年可擢升为官学,若还像往年一般,丢的那可是先帝的脸。”
褚青林悠然地开了口,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怎知,松风书院今年还会垫底?”安歌听着她的阴阳怪气,极其不适。
故而站起来,望向了对座的褚青林。
褚青林好似听到什么极荒谬的话,笑了一声,随后道:“只凭我与表哥,能将整个书院的成绩往上提吗?一群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还能在三日里成这京中的才子才女不成?与你们同在一处,都辱没了我与表兄。”
此话一出,倒是明目张胆地将堂中众人都数落了一遍。
“阿林,不可如此无礼。”符今朝微微蹙眉,低声训诫着。
褚青林却冷哼一声,自顾扭开了头。
“你又何必如此目中无人?何况我们松风书院,上次的小考论魁首,乃是沛然居之,与你有何干?”安歌抱着臂,扬了扬下巴。
“就是,上次考试,何沛然何娘子才是第一,你还只是第三呢!”
“青林郡主这般目中无人,我等虽成绩不佳,倒也比你懂礼数。”
“若瞧不上我们松风书院,青林郡主又何必来,满绍京多的是书院可入青林郡主的眼,何须与我等在一个屋檐下?”
……
座中人本就是不服管教的世家子弟,可却是各有各的傲气,这般被贬低一番,心中都窝火着。
虽说互为同窗,可尊卑在前,也幸得有个长公主能先开口反驳,众人也才敢直言。
“朕也觉得,皇长姐说得对,青林皇姐也不该如此贬低同窗。”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响起。
虽说他的年岁尚小,可如今的身份摆在这,褚青林也不敢大不敬地忤逆天颜。
安歌有些意外,小皇帝居然还开了口,带着几分赞许的眼神望向他,见他小小的身子坐得板正,稚嫩的声音语气却是肃然。
一向放浪不羁的萧渡一边撑着脑袋,一边难得的严肃,望向褚青林那方,缓缓道:“学谦恭,循礼仪;毋责人,但自治。能下人,是有志;能容人,是大器。”
“我都懂的道理,难不成青林郡主……没学过?”他轻笑了一声,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
堂中有几声控制不住的低低笑声传出。
褚青林瞬间脸色难看极了,比起被长公主反驳,比起被小皇帝斥责,被自己眼中所瞧不起的纨绔以一番肃穆的大道理所反击,才更叫人脸上无光。
她咬了牙,抿着唇怨怼地扫了一眼萧渡。
显然她图这口舌之快,并未占得上风。
堂中一时静谧,褚青林安静了,也无人再提及此事。
倒是安歌、何沛然与小皇帝不约而同地回头,带着几分惊讶的赞许目光,望向了那口中竟能吐出圣贤书的萧渡。
萧渡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掩饰性地笑了笑。
裴景之入内时,才打破了这堂中尴尬的氛围,他轻轻扫视了一眼堂中正襟危坐,难得安静的众人,忍不住笑道:“怎么?今日怎的这般安静?”
以往是人还隔着两个回廊就能听见这里乱糟糟的声音,这叽叽喳喳的众人吵起来怕是能响彻半个山头。
“今日咱们来说说这岁末争鸣会。”他缓步从堂中走过,到上座落下。
“不求成绩名列前茅,但为师对尔等的唯一要求,是不交白卷,无论答得对与错,不可为图一时之乐胡乱作答。”
他一边肃声强调,“官学,乃先帝亲自重开,松风书院,是开国之初,集京中各大世家大族,与朝堂合力所建。
读书是为国为民,可归根结底都先是为了自己。诸位家中若有官职在身,来日是可荫补入朝为官,父辈所能给予你们的荣光终归只是一时,自身若无真才实学,德才不配位,如何令人信服?”
裴景之是最有资格与他们讨论此事之人,父亲贵为尚书令,自幼独上石山学堂,不以裴家公子自居,凭借个人才学连中三元。
“裴先生,可我们即便去比了,也确实……只会给官学丢脸。”
傅双儿在一旁说着丧气话。
“为师近日看了诸位课业,近日都是有进步的。”裴景之向身侧的书童伸了手。
每一个册子上都对每一位学子做了详细的评点。
有的人虽策论一般,可一手字却书得极好,有人虽背不好诗文,可在卷面上绘下的花鸟也是栩栩如生。
再譬如萧渡,对诗文并未有太多兴趣,可能御好烈马之人,骑射绝不会差。
即便各个方面都平平无奇者,在裴景之这些时日的观察下,只要心向良善,不会酿成大错,那便是可教之才。
他是想将松风书院带回鼎盛,更想将这一群并非奸恶的学子引向正途。
他来松风书院的第一日,为督导众人抄写院规,与他们一同在此处熬到了五更天。
即便有人未抄完,也并未真的动怒,还派人去街上买了绍京最出名的包子铺新鲜出炉的第一笼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