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鹤川沐浴完换了一身新的锦袍,至多只用了一刻钟,就穿戴整齐地回到房中。
一入内,便瞧见了那歇在软榻上用帕子盖着眼睛、静静睡着了的安歌。
他放轻了脚步走近,将她敷在眼睛上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取下,瞧见了她那一双仍有些红肿的眼。
目光再落在她抱他时也沾了些血迹的里衣,无声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该先去廷振司收拾完再回府来……也不至于叫她看到心慌,还沾上这些污秽。
眼底掠过一抹心疼,他转身去取了件披风来,先是将她裹住,再轻柔地将她抱起,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生怕将她惊醒。
避着院中早春夜里的料峭寒凉,将她抱回了她的房中。
安歌缩在他的怀里,直至他刚要将她放到床榻上,才有所察觉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些眼,小手紧紧攥着他身前的衣襟不肯松。
他见她醒了,眼底一片柔和地望着她。
他维持着俯身放下她的姿势,一手尚垫在她的后颈处,一手放下她的腿弯,轻轻来安抚着顺着她的发心,想叫她心安。
声音温柔而有力,在这静谧夜里格外清晰且醉人:“乖乖睡觉……”
她却抿着唇轻轻摇了头,依旧扯着他的衣襟不放,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睡懵的脑袋尚未彻底清醒,却牢牢记着那一个念头,喃喃开口:“上药……”
晏鹤川刚想拒下,就对上她那道倔意的目光,她松开他后,自顾自地绕过他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就去药匣子里找着金疮药。
晏鹤川手中一空,起身看着她走来,见她努了努嘴,示意他坐在她的床榻上。
安歌见他不动,闷闷地开了口:“你方才答应我了……”
晏鹤川怕她又掉眼泪,心头一软,当即顺从地坐好。
任她动作轻柔地扶着他的脑袋,给他脖颈处上用丝布捂上了药粉。
“疼吗?”她还小心翼翼地怕动作太重。
晏鹤川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摇了摇头。
“疼是可以说的,王兄。”她眼底沉沉,捂了好一会儿,确保药粉都渗入了,这才缓缓撤开手中丝布。
晏鹤川目光深邃,正被她的话打得心里一动,下一瞬,就被她那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了肩头。
安歌学着他那日吹他额头上的伤时,也凑近他的脖颈,轻轻吹着。
细密柔和的风带着一点温热拂过颈侧,晏鹤川浑身气血在这一瞬间,尽数被这一小阵风带起,随之凝固。
他正襟危坐,轻轻垂眼看着凑在自己颈侧的人,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攥紧。
夜深人静,他察觉自己被眼前人被勾得心底发痒,强迫自己移开眼,不去看她,目光落在另一侧的雕花床沿上。
好在屋内灯火昏黄,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不会如此明显。
安歌发觉他身子有些僵直着,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冒昧,动作不由得一顿……
还以为他不会在意这些,平日里他不也是这么对她的,就一副极其自然的正直模样。
安歌凑到他的面前看他,一双带着好奇的眼睛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复杂神色里。
偏偏也因这屋内灯火昏黄,倒显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
晏鹤川喉结微动,目光不自觉地从她的眼眸移开,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心中猛然一阵警觉,不禁暗骂自己荒唐。
几乎是仓促地抬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肩头上轻轻拿了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眼底那晦暗不明的情愫抑制而下。
低低的声音问了一句:“谁教的这些……”
“你教的。”安歌不明所以,但又一本正经地答着话。
“我——”晏鹤川想起来了,那日她自己打了自己头上的伤口,他就是这般给她吹的伤。
可——
可这怎么能一样?
他对她,那是——
总之,这岂能同论?
他眸中光影闪动,咽下了欲辩驳的言语。
他猛地站起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后握住了她的胳膊,与她换了位置,将她按坐在了床沿上,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日的沉稳与温和,同她商量:“好了,药也上完了,该乖乖睡觉了?”
安歌这次不拒绝了,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他眼神示意她躺下,随后又在她要脱去鞋袜时,想起什么似的,道:“等等……”
她茫然抬头。
“换身寝衣再睡。”
安歌不解。
“这衣裳上沾了血,方才本王……不便替你换,既醒了,就换了再睡。”他语气自然,将她俯身脱鞋时,耳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目光却赤诚而坦荡地望着他,在他温柔的神色里点了头:“那王兄回房,也得乖乖睡觉。”
“嗯。”
“明日不要出城了。”
“好。”
“不上朝了。”她接着要求。
“这怎行?”他失笑。
“那你下朝也要好好休息。”
退而求其次,见他带着笑意轻轻颔首,安歌这才放下心来。
回了房的晏鹤川关上门,心绪久久难平。
他走到床榻边坐下,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些愈发不可控的念头。
她自幼困在秦府,无人教导,如何能懂得这些弯弯绕?是将他当兄长依赖着,才会流露着在意与关切……
她又不懂那些无意的亲昵举动落入一个心智健全的男人眼底,是会带着撩拨之意。
说到底,是他自己心思不正。
可他何时……曾对谁生出过这些妄念?
晏鹤川被异样的罪恶感笼罩着,沉重得几乎窒息。
他颓然倒在了床榻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哪怕在那临山城的半山腰间,提着剑杀人时,他都不会觉有此刻的半分无力。
偏偏面对她。
一回府,瞧见她惊怕无助的样子,心疼又心慌……恨不得将她好好抱在怀里好生哄着。
他是失而复得见不得她再受半点委屈,见不得她难过担忧、不安惶恐。
她离家多年,从未感受过家人的呵护与宠爱,故而才会对他产生了依赖……这不正是他起初想要的吗?想要她放下心防地信任他,要她接纳他。
但他若趁她无知,对她滋生不该有的心思——
那他与禽兽何异?
决计不可!
他猛然扶额坐起,眼底一震。
她年岁尚小,且是将他当兄长……他如此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先皇后?
他自幼所受的教养,恪守的礼仪规矩,知晓的伦理纲常……都不允许他对自己该视若妹妹的人怀有半分逾越人伦的歹念!
*
待晏鹤川走后,安歌老实换好了新的寝衣,这才重新躺回被窝之中。
刚要闭眼,脑中就想起了晏鹤川方才躲闪的神色,一双手若有所思地揪着被角。
一个念头悄然出现。
她王兄……会不会也……有点喜欢她呢?
欣喜间,她心口不禁微微发烫,害羞地扯住被子钻入,蒙住了发红的脸颊。
嗯!得去找苏念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