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抬头间,神色有一瞬错愕,却在看到来人时,迅速重燃了光亮:“王兄!”
晏鹤川颇有些无奈地出声:“走路要看路,若王兄不在前头接着,岂不是又得摔了?”
她轻轻从他手中抽离开,嘀嘀咕咕:“那我知道王兄肯定会在前头接着我……”
“听见没?”晏鹤川隐约能听见她在那念叨着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强调着,伸手就轻轻去揪了揪她的耳朵。
“听到了听到了!”她小脸一皱,一手拉上了他揪着自己耳朵的手。
晏鹤川松了手,目光往后一看,五六个人手中都抱着不少东西。
他想去帮安歌拿着她手中的盒子,她却往后一躲。
“买的什么宝贝?”晏鹤川手里落了空,也不强求。
“秘密,等除夕夜才能给你看。”安歌神秘兮兮地藏在披风下,一边若无其事地指挥着其他人,“先放到屋里去,明日都用上!”
“等等等等,炮竹可不能拿进去!”安歌看着那连炮竹都要拿进去的人,连忙出声阻止。
晏鹤川就这么看着拿进去的大红灯笼、窗花、桃符、蜜饯、年画……
还有,新鲜的还活蹦乱跳的鲤鱼。
看着那抹红色身影抱着个盒子不撒手,还一边在正堂中忙碌着指挥着,柔和的眼底不禁也随着思绪添了几分怅然。
眼前的红锦披风好似和十三年前的那一件织红的襁褓重叠。
他来到昭王府的那日,是永乐二十八年,腊月二十七。
那时的他性子沉闷,不爱与人说话,脸上也难有笑容。又逢新年将至,看着热热闹闹的昭王府,追忆起宁阳侯府往昔也曾有过的热闹与祥和,更是触景伤情。
他到王府的第二日夜里,昭王妃分娩。
昭王带着他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直到听到了那一声啼哭急忙冲了进去。
昭王妃几乎是豁出性命才生下的那一团粉白的小家伙。
他看着抬出去的那一盆盆血水,局促地站在外头,直到听到了王妃娘娘唤他。
她像他的母亲一样温柔,将那襁褓中粉粉白白的婴孩抱给他:“川儿从今日起,可就要当哥哥了。看看,喜不喜欢小妹妹?”
晏鹤川生涩地接过孩子,看着她小脑袋还没大人的巴掌大,一张脸白白的,可却是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生得一双明亮的眼睛圆溜溜的,呆呆的,直直望着自己,不哭不闹很是安静,甚至看着看着,还……睡着了。
他抱着她,看她睡了,是站得一动不敢动,惹得昭王与王妃直笑。
昭王府救回了晏家小世子,又添了小郡主,那一个年可谓是喜上加喜,热闹非常。
此后的日子,他在昭王府读书习武,跟在昭王身侧,筹谋着如何强大己身,为晏家翻案。
也看着小妹妹皱皱巴巴的小脸长开来,精致娇俏的五官越发分明。肉肉的,圆圆的,粉嫩嫩的,像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她会冲他笑了,开始咿呀学语,会伸手时而好奇地摸着他的脸,揪揪他的头发,在他练武受伤时轻轻给他呼呼吹着。
看着她长出第一颗牙,第一次从母妃的手中自己不需要人扶,也能努力地走向他,第一次开口喊他哥、阿兄、阿川哥哥……
昭王府一家都待他极好,小心翼翼地养着他那一颗荒芜的心。
许是那样有生气的日子,是不该属于他的。
他还偏偏,偷偷过了三年。
直到被现实的榔头狠狠打散,此后只能如梦初醒般的,靠着那点零散的美好苟活至今。
他有多久没好好过年了?
这十三年里,他每逢年三十都会入宫,在宫宴里与先帝饮上一壶酒。
可埋在二人心底里的往事终究让他们笑不出来半分,满宫的人恭贺新岁,只有他们在不约而同地反复数着,这是安歌还未归家的第几个年头。
思绪间,堂中那抹红色身影突然惊慌得原地跳脚,躲避着朝外跑去。
待晏鹤川回过神时,少女手中的盒子已然丢进了阿镜怀里,而她整个人都挂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能把鱼放地上啊!春福!”阿镜看着那呆头呆脑一听说把东西拿正堂,一进来就把鲤鱼丢地上的家丁,有些无语地蹙眉。
晏鹤川搂着无处可躲只能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目光看去,那条鲤鱼不知何时被放在的地上,又大又肥的鱼身正奋力在地上扑腾着,跃起来高高的还带着那未干的水渍。
许内官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哎呦小殿下喂,这鱼不咬人的,不怕啊!”
“咬的!我今日看见那小贩就被鱼咬了!”安歌双手紧紧搂着晏鹤川的脖子,腿都环在他腰上了,回头朝许内官辩驳着。
许内官看着他二人这般,眼底笑意更深,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是老奴无知,该打。”
眼看着那鱼就要扑腾出门槛,到晏鹤川的脚边了,一屋子的家丁还在那愣愣地看着挂在晏鹤川身上的安歌,许内官故意急声道:“快!还不快去把鱼抓起来,放厨房的水缸里!”
安歌一低头,看着那鱼再往上蹦就能咬到她屁股了,惊得瞪大了眼,整个人挂得更紧了:“王兄!别让它咬我屁股!”
听着她欲哭无泪的呐喊声,晏鹤川垂眼低声一笑:“此处就交由许内官吧,你且随本王去个地方。”
他目光落在许内官身上,轻轻一点,就这么任她挂着自己,带着她转身离开。
“怎么?给我们歌儿吓得路都走不了了?”
他轻轻侧首,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那个小脑袋,一手搂着她的腰肢,另一手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安歌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居然不要脸地将整个人如此自然地挂在他身上,连忙跳了下来。
支支吾吾地解释:“人的……求生本能是这样的……”
他笑而不语,看了看天边渐沉的天色,冬日昼短夜长,天黑得也快。
看到天边最后一抹青蓝渐褪,他领着她,一步步往摘星阁的方向走去。
待暗沉的夜幕正一点点地拉起,二人才踏入摘星阁庭院的回廊。
朱红色的长廊里,流转着月白色的光辉,自廊檐悬挂了一整条长廊的灯笼。
安歌还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玩意,不同于长街上近日卖着的大红灯笼,也不同于崇明王府里寻常的白帽方灯和红纱灯。
每一盏灯笼都绘着不同的图案,安歌新奇地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在猜到图案画的是什么时,鼻腔竟开始忍不住酸涩。
有在母亲怀中的婴孩,有一家三口依偎,有孩童蹒跚学步,有哭有笑,或是坐在少年怀里手中牵着的风筝线,有女子温柔地为她戴上珠花,抱着她指着远处,有一张棋盘边,男子抱着她喂着蜜枣……
她这十三年来反复入的那一场场不知真假的美梦,在此刻统统得到了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