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鹤川回到府中时,夜幕低垂。
他刚欲踏入扶光院,就见许内官走来:“殿下不在。”
“这头上还有伤呢,怎还让她出去?”晏鹤川眉头微蹙。
“院中的下人哪敢拦着,何况……王爷此前交代了,任殿下在府中来去自由,不可拘着。”许内官笑答着。
晏鹤川哑言,也确实是他自己下的令。
只能带着愁色,冷下了声询问:“去了何处?”
“这……老奴不知。”许内官诚恳答着,“殿下说去去就回。”
“不知?”晏鹤川眼中一惊,“可带人一同去了?”
“阿镜姑娘跟着呢。”
晏鹤川心底里还是有些担忧,无奈捏了捏眉心,抬了抬手:“派人去寻。”
边文佑给安歌传的信里,只寥寥几行:
“殿下钧鉴:
醉仙居天字三号房,窗台第三盆绿萼梅下,埋有铁证。
佑,顿首。”
安歌衣裳都还未换,只披了件披风,就当即按着边文佑给的纸条,带着阿镜到了醉仙居。
入夜的醉仙居人声鼎沸。
安歌以“想尝尝醉仙居新到的江南点心”为由,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雅间。
天字三号房里尚有人在,她状似随意地挑选了天字三号房隔壁的雅间落座,点了几样茶点,耐心等待时机。
隔壁雅间之中,似乎有客人在高谈阔论,男子们的笑声隐约传来,谈论的却是风月之事,并非叶家相关。
安歌不敢轻举妄动。约莫一炷香后,隔壁人声安静下来,有房门打开与脚步声,客人应当是结账离开了。安歌示意阿镜在门口留意,自己则迅速闪身进入天字三号房。
房间内陈设雅致,临窗果然摆放着一排盆景。她一眼就锁定了第三盆——正是枝叶青翠的绿萼梅。她小心地拨开梅枝,手指探入微湿的泥土中,很快触碰到一个硬物。她迅速将其挖出,是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巧的扁木匣。
安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来不及细看,将木匣藏入怀中,掩在披风下,快速清理掉手上和花盆边沿的泥土痕迹,迅速地出了门,退回到自己的雅间。
回到屋内,安歌反锁房门,让阿镜守在门外。
她一层层剥开油纸,露出那个不起眼的乌木小匣。匣子没有上锁,只有一个小小的铜扣。
安歌打开来,入目先是半张泛黄的陈旧纸页,纸页虽已过了许多年,却仍清晰可见纸上的纹样是叶家的水纹族徽。
上头用工整的字迹书写着:子时,西华殿偏门,邱秀。
有一个女子用的帕子,上头绣着一枝杜鹃花,一旁小字绣着一字“白”。
安歌往下看,匣中还以一张油纸包着一块不知什么的东西,安歌拆开来,竟只是一小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桂花糕。
压着一张字条,打开来是边文佑的字迹:
“大襄,千丝散。乃叶书荣控制叶家死士所用。”
当初从严家押走的几个人,都表示秦徽音好食桂花糕,几乎日日都要吃上几块,廷振司当时便猜测是桂花糕里掺了毒。
而边文佑的信虽只寥寥数语与证物,却可佐证秦徽音正是被叶书荣所下的毒。
安歌瞳中一惊,手微微颤着,她暗自咬了牙将眼眶里的泪忍下,狠狠握紧了手中的字条,将东西尽数放回匣中,一一收好藏回袖中,这才去开了门。
她声音没了起伏:“回府吧。”
晏鹤川在正堂之中等了她大半晌,已是戌时,才见到那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安歌一边解着身上的披风一边朝他而来。
少女眼眶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晏鹤川忙站起身,想了半晌责问的话顷刻间全抛到了脑后,心中一紧,望着她轻声道:“怎么了?出去……受欺负了?”
安歌一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一边从怀里拿出那只木匣子递给晏鹤川:“王兄看看。”
晏鹤川看了里头的东西,神色微微一凝:“何处得来的?”
安歌犹豫着,随后道:“旁人给的。”
晏鹤川疑惑更甚,追问道:“何人?”
“是阿佑哥哥,他在叶书荣身边,是为寻得阿音姐姐受害的证据。”安歌只能老实回答。
晏鹤川眸底的光亮一滞,却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掩下,当下不是追问她与边文佑走得有多近的时候。
“此物,本王会派人查清。”晏鹤川唤人拿了纸笔,迅速写了密信,随后吩咐着外头守着的侍从,“将东西送到廷振司,交给陆清,不得有失。”
一回头时,却见安歌站在原地,满面愁色:“邱秀,是何人?西华殿,又是什么地方?”
晏鹤川是有些印象的,他神色一沉:“本王没记错的话,应是叶太后的随身嬷嬷,当年自她分娩后不到半月,那嬷嬷便发了疾病送出宫去了,内务府尚有记录。”
“可——”安歌刚要接着发出疑问就被晏鹤川打断。
“去书房。”他知她要问什么,可警惕隔墙有耳,此事此时尚不能公之于众。
他只一手牵上了她的手腕,绕着后门朝后院走去,一路往书房走着。
书房本就点着灯,晏鹤川带着她入内,门口侍从守着,他将门掩上后,拉着她去了屏障边的一处方茶几旁,对座置着两把直背椅,他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又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还伤着,别为此太过伤神。”
“我那皇弟,不是假的天子吗?”安歌知晓他的用意,撑着桌案朝着落座对面的晏鹤川,探着身子来,小声地询问着。
“是。”晏鹤川点点头。
安歌眼底一震:“那叶太后怎会分娩?那孩子难不成……是……是她与旁人生的?”
晏鹤川轻声否认:“她有孕一事是真的,若是顺利生下孩子,那便是如你所说,可如今看来……她自己的孩子应当是没保住了。”
“那王兄你……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揭穿?”安歌蹙眉反问。
他一手搁置于案上,指尖轻轻敲着,一边也学着她的模样,轻轻朝她探来了身子,轻声问道:“若当时揭穿了,谁来当皇帝?”
安歌被他突然凑近,吓得瞳孔微微一缩,只讪讪地眨了眨眼,随后老老实实地坐正了身子。
见她反应不出所料,晏鹤川唇边笑意更甚,指尖接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也收了探出去的身子,一如既往的端正着身姿坐着,只是目光仍落在她那张暗暗呼了一口气的小脸上,还有她脑门上那个有渐消肿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