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章柳儿被带下去,晏鹤川那凝着的神色才微微缓和了几分,摩挲着那张信条,若有所思。
安歌在一旁询问着:“这邱秀,可有下落?”
晏鹤川轻轻摇了头:“内务府中,只记了此人还乡,廷振司却未在她老家找到她。”
“会不会被叶家灭了口呢?”安歌猜测着。
“不无可能。”
安歌惆怅地叹了口气,若是这章柳儿所说为真,仅凭一个胎记,也只能让他们二人信她罢了,因为他们本就知晓幼帝并非先帝所出。旁人听了只会觉得荒谬,也只会觉得是他二人为夺皇位而扯出的荒唐事。
要么叶太后与叶书荣亲自认罪,要么有铁证。
可若邱秀真的死了,这其中又该如何佐证?
“你说你们当初都知道了这事,竟还……没有任何准备。”安歌嘀嘀咕咕地轻声怨了一句,随后笃定地望向他,接着道,“若父皇知道这孩子是外头抱来的,当时就该把邱秀偷偷抓起来关!等如今需要一个真相,我们再来将她放出来,我也不用这么费劲了,对吧?”
安歌并非在好几年前就知晓此事,因此看问题的思路也不会过于深。
总觉得以父皇和王兄这样未雨绸缪的性子,在知情的情况下还毫无准备,绝不是他们的作风。
她的父皇能在明知褚元启并非褚室血脉时,想清楚了这皇位日后如何安排,会想不到要怎么证明褚元启非他所出不成?
晏鹤川正思忖着,听见她这与他不谋而合的想法,不禁扯了唇角轻笑。
当年叶太后怀孕一事是真,是寻了一名宫外的男子,与她行了苟且之事。因昭平帝几乎从不去她的宫里,她便放肆了一段时日。
而那宫外寻来的男人在被叶太后用完后的当日,刚出宫就被灭了口。昭平帝也是在得知此事时,才知晓了叶氏心中的算计,才自愿入了叶氏的局。
此后叶氏借着她自己生辰当日,灌醉昭平帝,装成那一夜侍了寝的模样。
那时昭平帝是需要一个孩子堵住朝中悠悠众口,又不欲与她行夫妻之实,于是故意入局,佯装不知情。
他在她宫里装作醉酒,实则脑子清醒地歇了一夜,隔日不论她说了什么,他也都听着,厚赏于她并提了位份。
事后,他的身边唯有晏鹤川与许内官知情。可他们只知孩子非昭平帝所出,却一直忽略了一点——那孩子实则,也并非叶太后所出。
若是说叶太后做了两手准备,怕生的是个女婴,而去外头抱来一个男婴,好似合乎情理。
可在大黎,储位不分男女,她又何必去舍了自己的骨肉,抱来旁人的孩子养在膝下?
唯有一种可能,她知晓自己的孩子一定活不了。
且,还偏偏是在章柳儿母亲分娩的当日就将孩子抱走,是一早便对这章家的孩子有了图谋。
当时叶书荣正带着叶家军常年驻守在连郡的军营之中,连郡离绍京不算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可以赶到。想掩人耳目,带个刚出生的小婴孩混入宫中根本不算难事。
连日子都那么巧,总不能是叶太后得知自己分娩之日将近,去将孩子抱来的京中?
章柳儿的弟弟生辰在二月初八当夜,褚元启的生辰就在二月初十当夜。是孩子一到,叶太后当夜,便有了“临盆”的征兆。
她的孩子,其实早就没了,此后是一直都装作自己有孕在身的迹象。
可若是小产这样大的事,又如何能做到不动声色?若是昭平帝知情,又怎会没有准备?
晏鹤川眸色渐沉,沉默着想着这些年可是忽略了哪些细节……
当年本那与叶太后苟合的男人已死,昭平帝本就不欲将褚元启乃叶太后与旁人所出一事挑破于天下,否则大可留一封遗诏述清自己与叶氏并无夫妻之实即可。
可为君者明知叶氏有错,却刻意包庇欺瞒,此事若大白于天下,恐乱社稷民心。
毕竟在世人眼中,孩子若是叶氏与旁人所出,那便是皇室丑闻,天子容忍后妃行此荒诞之举,更是有损国威。
于是他们想的便是除去叶家,若安歌想要皇位,待叶家大势一去,晏鹤川想法子让褚元启退位让贤即可。
若安歌不要皇位,褚元启可为明君,也可让他稳坐江山。
从始至终,在扳倒叶家一事上,都留了一步,留在了不揭穿褚元启并非先帝所出的这一身份。
可若是昭平帝一早便知叶氏所怀的孩子没了,知晓她所诞下的是从外头抱来李代桃僵的,那他定会将其中涉事相关人等关押,以备不时之需。
宫中何事能瞒过昭平帝?他怎会不知叶氏小产?
除非,是在他不在宫中之时。
那一年——
唯有秋猎之时!
晏鹤川顿悟。
秋猎之时,昭平帝亲领朝臣去了郊外猎场,后宫之事,几乎也都由位份最高的叶氏全权把着,她有孕在身,留在宫中养胎,并未跟着出去。
想来就是在那时,没的孩子。
“陆清。”晏鹤川唤了一声,陆清立刻入了内。
晏鹤川神色严肃:“去将康元七年,秋猎之时,宫中都有哪些人进出,太医署都分别给哪个宫里用了哪些药,那段时日里西华殿的动向,事无巨细地查来。”
“是。”陆清俯首后,马不停蹄地便出门去办。
安歌大致也猜到了一些,在一旁出声道:“王兄是猜这叶太后本来的孩子,没保住?后来才会去外头抱养来了如今的褚元启?”
晏鹤川点了点头。
安歌神色稍微有几分黯淡,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启儿应当也受了不少苦。他好似对这一切并不知情,每每看我的眼神,想同我亲近,却又带着惧色,小心翼翼的……定是叶太后嘱咐他了,不许他同我往来。”
这些事,晏鹤川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五六岁的孩子,每日思绪空洞,双目无神,哪怕是上朝里听着一群人在底下争论得不可开交,神色里顶多只会多出几分惧色,也不敢开口。
若是在叶氏手中得到了好的教导,又怎会如此?
不过今年以来,晏鹤川见他每一回的朝会都未有落下:“他这几日,有去书院吗?”
安歌摇了摇头:“今年还未曾见过他呢。”
“若是去了,可多留意。但也切莫打草惊蛇,书院之中,兴许也有他叶氏的眼线。”晏鹤川叮嘱着,“时候不早了,回房歇着吧,今夜就莫要再练琴了。”
“嗯。”安歌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随后思量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询问道,“王兄,我们处置叶家,可以不伤启儿吗?”
晏鹤川神色一滞,随后恍然大悟地笑了开,伸手抚向她的后脑勺,微微俯身来:“本王看着,真像是连个无知孩童都会扒皮吃了的阎罗王吗?”
他语气带着调侃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