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战斗持续数小时后。
残阳如血。
不是天边那抹将尽的霞光,而是泼洒在黑风谷每一寸焦土上的,真正的血。
红得发暗,红得发黑,像女子妆奁里搁置太久、已然凝固的胭脂,却裹挟着能呛进肺管子里的腥气
——那是魔物黏稠的污血、人类温热的鲜血,混杂着烧焦的泥土与断裂甲胄的铁锈味,在渐渐凉下来的晚风里,死死缠绕成一团,挥之不去。
谷中的喊杀声,早已没了最初的狂躁与暴烈。
最后一波魔族先锋军垂死的嘶吼,卡在破碎的喉咙里,最终化作了断气前无意识的抽搐与痉挛。
龙翼公会的成员们,还兀自拄着满是缺口的兵刃,肩甲上的裂痕里,新鲜的血迹仍在缓缓渗出,却没人敢稍稍松懈那口绷紧的气——
直到看见最前方,那具如同小山般的魔犀尸骸轰然倒地,砸起漫天腥臭的尘土,才有人腿弯一软,顺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无力地滑坐下去。
魔物的尸体,堆积得宛如一座座丑陋的坟丘。
最底层,是魔狼支离破碎的白色骸骨;
往上,是魔兵扭曲断裂的残肢与破碎的骨甲;
顶端,便是那只刚刚咽气的魔犀——
皮糙肉厚到足以硬撼床弩直射的庞然巨物,此刻却被一道恐怖的伤口几乎拦腰斩断,墨绿色、散发着恶臭的血液,如同溃堤的污河,从巨大的创口中汩汩涌出,将下方本就浸透血污的泥土泡得更加泥泞不堪,踩上去,会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叽”声响。
幸存下来的龙翼成员,便三三两两瘫坐在这尸骸“山丘”的边缘。
有人死死按着肋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指缝间溢出的鲜血,早已将掌心那枚粗糙的护符染得通红;
有人哆哆嗦嗦地掏出干硬的粮饼,机械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腮帮子因过度用力而酸痛,却不敢停下——仿佛口中那粗糙的麦香,是此刻唯一能压下鼻翼间浓烈血腥气的东西;
还有人正用不知从何处扯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绕在已然断裂的剑柄上,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两块刚从炼炉中取出、投入冷水淬火的精铁,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首战告捷的兴奋,以及……从死人堆里硬生生爬出来之后,那蓬勃燃烧的、名为“生”的气息。
祁默,独自立于那魔犀庞大的尸首之上。
黑色的斗篷被渐起的晚风吹得猎猎作响,袍角下摆沾染的魔血早已凝固,结成一片片暗沉发黑的硬痂。
他微微低着头,手中的短刃斜斜垂着,雪亮的刀刃上,还挂着一缕未曾滴尽的、墨绿色的粘稠血液——那是属于魔犀的最后印记。
此刻,这缕污血,正被一块素白色的绢布,细细地、耐心地擦拭而去。
绢布是干净的。
在这尸山血海、污秽遍地的战场上,白得那般突兀,那般扎眼。布帛拂过冰冷的刀刃,没有金铁交鸣的刺耳,只有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响,宛如初春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干枯的落叶上。
他的动作很缓,很稳,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他指尖所触碰的,并非刚刚饱饮魔血的凶器,而是一件需要小心呵护的、传世的珍玩。
就在这诡异的宁静与专注之中——
嗡!
第一道金光亮起的刹那,谷中无人反应过来。
那不是篝火跳跃的光芒,亦非垂死夕阳的余晖,那光,是从祁默的身体内部,由内而外,喷薄涌出的!
炽烈如熔化的黄金,顺着他的指尖、衣袂、发梢,奔腾流窜,向上狂涌,直冲昏黄的天穹!谷中呜咽的风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震慑,为之一顿。
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也被这纯粹而浩大的金光冲散了几分。
连地上那污浊腥臭的黑泥,都被镀上了一层晃动的、暖融融的金色。
未等众人惊骇的目光移开,第二道金光,接踵而至!
比第一道更为粗壮,更为耀眼!两道巨大的金色光柱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彼此交缠、盘旋,恍若两条自九霄降临的黄金神龙,将祁默的身影彻底包裹在核心。
他那身吸尽光线的黑袍,在如此炽盛的光芒映照下,几乎变得透明,每一根发丝,每一处眉角的轮廓,都沾染上了流动的金辉。远远望去,他已不似凡间之人,更像是一尊自云端踏落、降临战场的煌煌神只。
“那……那是什么?!”
有人无意识地张开了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手中啃了一半的干粮掉落在地,却无人俯身去拾。
所有幸存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魔犀尸山顶端那道浴光而立的身影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们并非未曾见过升级时闪动的光华,却从未见过如此炽烈、如此磅礴、仿佛要将整个黑风谷的阴霾与血腥都彻底照透、净化殆尽的辉煌光柱!
一股浑厚无比的能量波动,随之扩散开来。
它并非狂暴的冲击,而是如同温暖而沉重的潮水,以祁默为中心,缓缓漫过尸山,漫过血河,轻柔地拂过每一张沾染血污与疲惫的脸颊。
有人感到胸口那火辣辣的刺痛似乎减轻了些许,有人觉得几乎压垮身躯的疲惫悄然消退了几分,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单膝跪了下去——
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强大力量的本能敬畏。
祁默的耳畔,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杂音,而是如同有人在极近的距离,以毫无波动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陈述,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在他的意识深处:
【叮!恭喜您,作为战场最高指挥官,成功完成 SS 级战场任务“逆转黑风谷”,获得经验值 98,000,000!联军声望 5000!】
海量的经验值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祁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浸润骨髓的暖意。
仿佛有滚烫的泉水,自丹田气海深处涌出,沿着奇经八脉奔流不息,所过之处,之前激烈战斗留下的暗伤与滞涩之感,被这股暖流一一冲刷、抚平。
他能清晰地“看”到,体内那原本已接近满溢的经验槽,如同被九天银河倾泻灌入,瞬间暴涨至极限——然后,那层看不见的壁垒,轰然破碎!
45 级!
经脉中流转的内息陡然壮大了整整一圈,指尖传来细微却清晰的酥麻感。
一直赖以生存的“网感”天赋,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谷中每一个幸存者或急促或平缓的呼吸节奏,能“感”知到风中那几只侥幸漏网、正仓皇逃窜的魔虫振动翅膀的微弱气流,更能隐约“闻”到远方,那属于魔族大军本阵的、庞大魔气流动的模糊方向。
尚未结束。
第二道提示音,毫无间隙地再次响起:
【叮!恭喜您,个人击杀魔族精英单位(十夫长以上)数量超过 50,获得额外经验奖励 35,000,000!功勋值 2000!】
又一股更为庞大的经验洪流,如同第二波毁灭性的海啸,轰然撞入他的体内!
46 级!
一直沉寂的“规则窥视”天赋,于此刹那就醒。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剥去了一层模糊的面纱,呈现出更为本质的形态——
弥漫的魔气不再是无序的黑雾,而是一条条清晰可见的、如同脉络般的黑色能量流,正沿着地面龟裂的缝隙,向着谷外缓缓流淌;
身旁魔犀那庞大的尸体上,残留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黯淡的黑色纹路,那是它生前力量运转留下的最后轨迹;
甚至连他手中的雪亮刀刃上,都隐约覆盖着一层极淡、却真实存在的金色辉光,那是海量经验值转化后,赋予兵器的细微灵韵。
祁默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熟悉的微凉木质触感传来,缠手布条带来的摩擦感依旧。
但他能感觉到,这柄伴随他许久的短刃之内,似乎也蕴藏了新的力量,刃口处流转的寒芒愈发刺骨,仿佛下一刻,便能轻易斩断无形的空气。
47 级!
最后一级的提升,来得悄无声息,没有伴随新的天赋觉醒,却有一股更为凝练、更为沉浑的力量,如同百炼精钢,缓缓沉淀于丹田深处——像一块亘古不化的玄铁,稳稳镇守在气海之中,让他在连番突破的狂喜与力量的奔涌中,心神反而变得愈发沉静、笃定。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个个仰望他的龙翼成员,扫过这片被死亡与鲜血浸透的谷地,扫向远方那正被暮色一点点吞噬的天际线。
无人开口。
整个黑风谷,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唯有风声依旧,唯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魔虫垂死的嘶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眼神中的惊愕,早已转化为深深的敬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盲目的信服——
方才那接连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那转瞬之间连破三关的震撼景象,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任何严苛冷酷的命令,都更具说服力。
祁默拭去了刀刃上最后一丝污血。
短刃被无声无息地归入鞘中,隐藏于黑袍之下。
他自魔犀冰冷的尸身上轻轻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未曾溅起半点泥污。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一名正死死按着伤口的龙翼成员脸上,那人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脊背,眼神中,先前曾有过的彷徨与恐惧,已然消散无踪。
力量。
祁默于心中默念。
这并非用以炫耀的玩物,而是赖以生存的基石。
是用以庇护身边这些追随者,让他们能在这炼狱中活下去的凭仗。
是用以……赢下这场由高维存在肆意摆布、却关乎亿万生灵存亡的残酷战争的唯一筹码。
残阳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几缕挣扎的光线,将他孤峭的身影拉得极长,投映在身后那由尸骸堆积而成的山丘之上,宛若一道分割生死、隔绝黑暗的……
寂静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