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魔殿,藏书阁偏角,云乐的“潜伏圣地”。
这里依旧堆满了陈旧魔典,弥漫着灰尘与霉味混合的气息。但此刻,这片小小的空间却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充斥,几乎要令人窒息。
云乐瘫坐在他的天云棉手帕上,背靠着冰冷的黑曜石板,双手插进头发里,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焦虑、茫然和一种快要被逼疯的崩溃感。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放在幽冥魔火和天界仙罡之间反复炙烤的可怜烙饼,快要糊了,还是两面焦黑的那种。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块此刻正躺在他面前、微微发热、不断传来催促意念的“子母传音镜”。
镜子的另一端,是刚刚抵达不久、驻扎在魔殿外围陨石中的天界新援——那位精力过剩、脑洞清奇、且对“魔尊阴谋”抱有坚定不移信念的文书仙官,司晨。
自从上次惊险的接头之后,司晨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将云乐视作了潜伏前辈和亲密战友,每天雷打不动地通过传音镜进行“情报交流”和“战略分析”。其热情程度,让云乐简直想把这镜子给砸了。
“云乐前辈!云乐前辈!您在吗?有最新发现吗?”传音镜里又一次传来司晨那清脆又急切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活力。
云乐有气无力地拿起镜子,注入一丝仙力,声音沙哑:“司…司晨仙友……今日…暂无特殊发现……”他试图蒙混过关。
“怎么可能!”司晨的声音立刻拔高,充满了怀疑,“前辈!根据卑职对魔尊过往行为模式的分析,以及《魔界阴谋诡计识别大全》第三章第五节所述,魔尊在遭遇物资采购挫折(指蜀山清查)后,绝不会坐以待毙!其阴谋必然转入更深、更隐蔽的阶段!比如,那‘玉佩神器’的研究,定然已进入关键期!或者,那‘魔胎’的培育,可能出现了新的变异征兆!您再仔细想想?比如魔气波动是否有异常?魔殿守卫调动是否频繁?魔尊神情是否更加阴沉诡谲?”
云乐:“……”
魔气波动异常?有!小公主殿下无意识吸收他仙力那次,波动简直吓死人!但他敢说吗?不敢!
守卫调动频繁?有!“奶瓶行动”的采购队天天伪装出入,能不频繁吗?但他能说吗?不能!
魔尊神情诡谲?呃……最近尊上因为小公主挑食和学说话,表情倒是丰富了不少,时而皱眉,时而(疑似)微笑,时而无奈……但这跟“阴沉诡谲”好像不搭边吧?反而更像……像个为娃操心的老父亲?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盘旋,却一个字都不能往外吐。
他只能干巴巴地回复:“呃……似乎……并无明显异常。魔尊近日……依旧深居简出……”
“深居简出?”司晨立刻抓住了关键词,语气变得兴奋,“这就对了!这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大动作前的蛰伏!前辈,您切不可被表象迷惑!定要加大监视力度!尤其是夜间!许多邪恶仪式都是在夜间进行的!”
云乐想哭。夜间?夜间尊上要么在批阅奏报(内容多半与育儿相关),要么就是在陪小公主睡觉!他曾经壮着胆子用改良过的“窃听魔蕨”偷听过一次,只听到尊上在用那能冻死人的声音念着走调的、魔改版的睡前故事(“然后,大魔龙一口吞掉了不睡觉的小精灵……”),以及小公主均匀的呼吸声。
这哪门子的邪恶仪式啊?!
“前辈?前辈您还在听吗?”司晨得不到回应,催促道,“奎木郎大人刚刚还传讯询问进展,对吾等迟迟未能获取‘玉佩神器’核心情报表示关切!压力很大啊前辈!”
又来了!又拿奎木郎大人压他!
云乐感觉自己的仙魂都在颤抖。奎木郎那张古板严肃、一丝不苟的脸仿佛就在眼前,让他压力山大。
“在…在听……”云乐虚弱地回应,“我会……加紧监视的……”
“还有还有!”司晨还不放过他,“关于那些采购物资!卑职又有了新发现!据《阴谋大全》补充卷记载,魔头有时会利用婴幼儿物品的‘纯真’气息来中和邪术的反噬!前辈您下次若能设法取样,或许可以检测其中是否残留特殊的能量印记或者……诅咒媒介?”
取样?云乐想到那些被魔兵们看得比命还重的纸尿裤和奶糕,觉得自己要是敢伸手,下一秒就会被剁成仙酱。
他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边是天界同僚(虽然不靠谱)和上级的殷切期望和沉重压力,不断给他灌输“魔尊阴谋论”,要求他挖掘更深、更黑暗的情报。
另一边却是他亲眼所见的、画风越来越跑偏的魔殿育儿日常——纠结辅食的魔尊、学说话的女婴、手忙脚乱的恶魔总管、以及一群誓死保卫母婴用品的魔兵……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几乎要撕裂他的认知。
有时候,听着司晨激情澎湃的分析,他差点就被说服了,觉得尊上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深意,喂饭可能是在进行某种能量灌注,讲故事可能是在施加精神暗示。
但更多的时候,他看着那个会因为女儿不肯吃饭而周身冒冷气、又会因为女儿一句“爹爹”而愣怔半天的罗刹,又觉得……这一切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难道整个天界和蜀山联盟,都被一个巨大的乌龙给耍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清虚子长老德高望重!
奎木郎大人经验丰富!
联盟那么多门派都不是傻子!
证据确凿!那三件“邪物”做不得假!
一定是魔尊太狡猾了!伪装得太好了!连自己都被迷惑了!
对!一定是这样!
云乐努力给自己洗脑,试图重新坚定信念。
但下一秒,传音镜又响了,这次是奎木郎大人直接传来的冰冷讯息:“云乐仙官,近期汇报流于表面,缺乏关键信息。魔尊研究玉佩,可有何进展?‘魔胎’表现可有异常?限尔三日之内,获取有价值之情报,否则视为失职,记入考核。”
冰冷的官方辞令,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云乐心上。
失职!考核!
这两个词对于他这种毫无背景、拼命想转正的实习仙官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
压力瞬间爆表!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无声的哀嚎。
怎么办?怎么办?!
去哪里找“有价值的情报”?!
难道要自己编吗?!
可编出来的东西,万一被查证是假的,岂不是罪加一等?!
可不交差,马上就要完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偏殿的方向。此刻,尊上应该正在陪小公主玩耍吧?
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深渊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既然观察不到“阴谋”……那是不是可以……主动去“创造”一点,符合他们预期的“线索”?
比如……想办法接近那枚玉佩?哪怕只是远远地用仙法探测一下?
或者……偷偷取一点小公主的……头发?或者……用过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知道这是在玩火!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被尊上发现,下场绝对比考核不及格凄惨一万倍!
可是……天界的压力……考核的威胁……
云乐瘫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内心上演着无比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生存(天界的考核),一边是毁灭(魔尊的怒火)。
一边是“可能存在的”阴谋,一边是“肉眼可见的”日常。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成两半了。
“啊啊啊!为什么让我摊上这种事儿啊!”云乐在心里疯狂呐喊,“我就是个想混口饭吃的小仙官啊!我不想探查什么阴谋!我不想面对魔尊!我就想安安稳稳熬到实习期结束啊!”
他的双面人生,从未像此刻这样艰难而讽刺。
最终,求生的本能(以及怕被天界开除的本能)还是暂时占据了上风。
他颤抖着手,拿起传音镜,对着那边还在等待的司晨,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说道:
“司…司晨仙友……我……我或许发现了一点……关于那玉佩的……异常能量残留……需要……需要进一步确认……可能会……有点风险……”
先画个饼,稳住那边再说吧。
至于怎么圆这个饼……云乐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他的魔殿潜伏生涯,注定要在这种巨大的压力和荒诞的现实中,继续精神分裂地进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