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每个人都可以怀疑
这句话从戴老板嘴里说出来,唐副处长大大地吃了一惊。一向平稳冷静的他,也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
“黎明对我说鲸落的时候,只是说在复兴社内部,‘总部’两个字是我后来故意加上去的。”戴老板说:“我一直在怀疑彭秘书,因为他在东北的时期,暗中帮助过中共,还冒着生命危险掩护过抗联。”
“情报确实?”
“确实,他的手下,有我安插的人。”
唐副处长沉吟:“满州那地方,情况不同于国统区,那里日本人才是最凶残最主要的敌人,他暗助抗日力量,在那样的环境中,情有可原,换做你我,可能也会这样做。毕竟,我们都是中国人啊。”
“是的。”戴老板说:“东北靠近苏共,彭秘书在东北失联了一个月,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可能越过边境,去了苏联,接受苏共情报机构‘契卡’的训练。”
“有证据吗?”
“没有,只是怀疑。”戴老板说:“后来,从满警中传来的消息,同一时期,有一个潜伏的满警在海参崴被刺杀,开始他们以为是朝鲜人做的,后来,我的眼线传来信息,是彭北秋所为。”
“嗯,有胆有识啊。日本东北特高课大头目、创建者土肥原贤二曾说过,伪满警察就是帝国的一双眼睛。”
“但是,复兴社需要绝对的忠诚,我在想,不能浪费任何一场危机,要让他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所以,我把他千里迢迢调回来,让他来亲自查鲸落。”
“自己查自己的嫌疑?亏你想的出来。”唐副处长说,他暗中赞叹,这一步棋,实在是高:“他知道老板的真实意图吗?”
“不知道。知道就没有这个效果了。”戴老板说:“如果他真的是鲸落,他就会寻找替罪羊,就会露出破绽,知情而不说,那么他就是同谋;如果他不是,他就会认真追查,找出真正的卧底。”
他笑了笑,笑得有些寂寞:“他和很多沐猴而冠,尸位素餐的人不一样,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你在对他进行甄别?”
“对。”戴老板说:“现在的关键人物是薛中平,黎明变节的那个周末究竟发生了什么?调查科为什么异动?中共为什么草木皆兵?只有抓住薛中平,才能找到答案。”
唐副处长说:“彭秘书那天请了假,又回了总部,这些情况彭秘书都汇报了的啊。”
“是的,经查,周末当天接触过电文的一共是三个人:收报员赵莉莉、译电股值班的副股长薛中平、彭北秋。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我希望到时,他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解释,要么证明他是清白的,那么证明他就是鲸落。”
“你在放长线,钓大鱼?”
“是的。”
黎明也是唐副处长建议留在上海的。此时正是漫江撤下钩和线,以此钓出是非来。
不能不说处长们手段极高明。
“关于彭秘书,老板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没有了。能说的,我都说了。”
唐副处长看着桌子上面摊开的纸条,前一刻还中意的那个名字忽然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那么,上海区第一任区长的人选呢?”
戴老板意味深长地说:“你说呢?”
“哲学上有个概念,叫忒休斯之船。意思是如果一条船,一次换一个零件,日积月累,到这艘船所有的零件都换过一遍之后,那么这条船还是以前那条船吗?”
唐副处长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说起话来富有哲理:“问题来了,我家猫每天都在掉毛,当她掉完一整只猫的毛量之后,她还是我以前那只猫吗?她可太能掉毛了!”
他继续说:“我选择她还是原来的那只猫。通过这一段时间,彭秘书在我身边的所作所为,我仍然倾向于相信,他还是黄埔时的样子。”
他不能不为彭北秋说话,因为彭北秋是他的秘书,政敌可以通过这一点来打击他。
对彭北秋的任何怀疑,等于往他怀里塞了一颗炸弹。而这颗炸弹,他绝对不能扔掉,甚至不能拆除,得一直在怀里抱着。
官场就是如此,权力的斗争,利益的诱惑,野心的膨胀,霸权的威风,欲望与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只要这个体系是专制体制,它的政治斗争是不止息的。内部之间的相互倾轧是正常的,内部之间的相互不信任、相互猜忌也是更紧张的。
领导要顾自己的人,否则,谁还愿意跟你?
他说的很含蓄,很晦涩,很哲理,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人一开始就想引向彭北秋,想到戴老板的手段,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官场的残酷,他是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