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浅凤将白宸送到琉璃殿后,并未直接离去,而是径直朝风信殿的方向踏空而去,每一步落下,虚空中便绽开一朵冰晶雪莲,转瞬即逝的灵力波动让沿途弟子纷纷侧目。
几名年轻弟子见他面生,正要上前拦阻,却被身旁师兄慌忙拽住衣袖。
“莫要造次!”年长弟子低喝一声,随即带领众人躬身行礼。
君浅凤连眼皮都未抬,衣袂飘飞间已穿过三重殿门,所过之处弟子们如潮水般退避,在青石路上留下一道无人敢靠近的地带。
白宸这七日虽在魔界未归,但对已臻空间道则圆满之境的君浅凤而言,魔界的空间壁垒不过是一层薄纱。
他时常突然出现在江子彻打坐调息的静室之中,每次现身必要考校修为进度,稍不满意便是一道道冰冷刺骨的至寒玄冰压下来。
江子彻案头的玉简已堆成小山,眼底布满血丝。
虽然对道源之力的掌控确实日益精进,可每当君浅凤那袭白衣出现在殿外时,他的手指仍会不自觉地轻颤。
哪怕修炼冰属性的他都不得不为那极致的寒意而感到恐惧。
实在是太冷了…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繁复的云纹窗棂,在寝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鎏金色的余晖为殿中陈设镀上一层暖色,却唯独照不亮白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白芷一袭月白长衫曳地而入,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正要拂开珠帘,动作却猛地顿住,那厮正懒散地倚在他最珍爱的紫檀牡丹案旁,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几片冰绡般的花瓣正被随意揉搓着,案上已零落着些许残蕊。
“狗东西。”
白宸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罕见的戏谑。
他信手又折下一枝将绽的魏紫,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度,暮光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描了层金边,却衬得那意味不明的笑意愈发刺眼。
白芷广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玉扳指与翡翠镯相碰发出轻响,他面无表情地在沉香木榻上落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疯子。”
声音如碎玉般清冷,偏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熟稔。
殿内金兽炉中的沉香袅袅升起,在二人之间织就一张朦胧的网。
窗外归巢的雀鸟掠过檐角,惊动了悬挂的青铜风铃,叮咚声里,暮色又深了几分。
白宸闻言,反而低笑出声,“青冥楼一战,折了多少人?”
“外门弟子三十九名,内门弟子两名。”白芷冷声应答,广袖一拂将案上残花扫落,“满意了?”
“啧,比我想象的强些。”白宸不由咋舌,灯火映照下,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青冥楼的淬毒暗器,竟只收了四十一条命?”
青冥楼以暗杀闻名,在开战之前,几人便早有预估,此战,不可能不出现伤亡。
不过四十一名的死亡人数,还是令白宸感到些许意外。
很强嘛。
白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说这个?”
窗棂外最后一抹残阳沉入远山,殿内霎时陷入昏暗。
白宸终于站起身,伸手点亮了琉璃灯盏,跳动的烛火将他半边面容映得明灭不定,却始终照不亮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
“这不是专程给你个撒气的由头么。”他低笑着,声音在渐浓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听说运送尸骨回山时,那些小崽子们可没少咒骂我这个魔头。”
白芷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当日既允诺任你们处置…”白宸笑吟吟地挨着坐下,白衣带起一阵清澈的淡香,“不知白殿主打算如何发落?”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白芷能清晰看见对方眼中跳动的暗芒。
白芷不着痕迹地后撤半寸,玉冠下的眉头紧锁,“你明知本座绝不会将你交出去。”
“听说…”白宸慵懒地支着下巴,烛火在他眼中投下细碎金光,“琉璃殿最重的刑罚,是噬魂天雷?”
“你又想干什么?”
白芷指节倏然发白,手中青玉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
“砰”的一声脆响,盏中琼浆四溅,在紫檀木案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几滴茶汤溅落在他的雪白袖口,留下点点痕迹。
“噬魂天雷自开派以来,受刑者无一不是魂飞魄散!此雷不仅摧筋断骨,更会灼烧魂魄。除非道心通明从未违心,否则便是九重天强者也难逃一死。”
“放心,不会有事的。”白宸唇角仍噙着笑,眼底却泛起晦暗的波澜,“我正需这天雷…来淬炼灵府和元神。”
“你竟已凝炼出元神?”白芷瞳孔微缩,眸中的诧异难以掩饰,“仅仅更天境修为?”
“你知道锻骨炼魂塔么?”白宸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对他坦白道。
“锻骨炼魂塔?”白芷眉梢一挑,“乾陵秘境里那座…隶属于末刃旗下,却会在每逢九星连珠之时现世的古塔?”
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陡然转冷,“所以那日覆灭青冥楼时,你用的秘法,当真是‘自燃’?”
白宸颔首,夜风吹过,白衣领口微敞,隐约可见脖颈间挂着的雪白玉坠。
“你之所以会选择琉璃殿,就是冲着噬魂天雷而来?”白芷眸光微沉,似乎终于想通了些什么。
“倒不全是。”
白宸随意地扯了扯嘴角,“这两年,也正好图个清闲。”
话音未落,白宸已懒散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白色衣袂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弧度。
“明日我自去款冬殿向叶长老请罪。”他走向殿门,脚步忽又一顿,“余下的事…就劳烦白殿主了。”
夜风卷入殿内,吹得烛火明灭不定,白宸对着他点了点头,身影转眼便融入夜色,只余殿门轻轻晃动的声响。
案几上那滩未干的水渍倒映着跳动的烛光,几片残破的牡丹花瓣漂浮其上,随着微风轻轻打转。
白芷静坐原地未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盏中残茶早已凉透,倒映着他微蹙的眉心。
殿外风声渐紧,吹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却盖不住他指节敲击案几的规律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