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彻质疑无辜将士和百姓的枉死时,这位曾力挽狂澜的摄政王温世安此刻竟踉跄着倒退半步,扶住案角的手背青筋暴起。
江子彻的话像柄淬毒的匕首,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捅得支离破碎。
“我……”温世安喉结滚动,素来挺直的脊背竟显出几分佝偻。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哭嚎声突然在耳畔炸响,阵亡将士的家书、焚毁村庄的焦土、孤儿寡母的眼泪……
但最终,他染着药香的指尖死死抠进掌心,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历代改革……总要有人……”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在割自己的血肉,“趟血开路。”
密室里回荡着玉瓶碎片微微震颤的余音。
白宸凝视着温世安微微颤抖的背影,平静的眸中泛起一丝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袖口暗纹,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王爷且好生休养。”白宸的声音清澈而略带沙哑,在幽暗的密室中格外清晰,“待天辰事了,我自会安排如玉与您相见。”
说罢,他广袖轻拂,对这位铁血王爷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江子彻目光淡淡地扫过满室狼藉,随着白宸的身影消失在密室转角。
温世安确实是难得的治国之才。
作为执掌帝国权柄的摄政王,他胸襟似海,眼界如穹。
在这盘棋局中,他本不该为几枚弃子踌躇。
以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千万黎民的福祉,这本就是掌权者应有的决断。
更何况,他也并未给自己留下退路。
甘愿背负千古骂名,以逆臣贼子之身赴死,这样的觉悟,已胜过世上万千沽名钓誉之辈。
可此刻,这位铁血王爷仍会为江子彻的一番话而动摇。
或许正是这份难以磨灭的仁心,才让他成为真正值得托付江山之人。
正如温如玉一般。
或许,只有这般无私而纯粹的灵魂,才能参透「九鼎」这样的道源。
九鼎所至,即为王土;鼎鸣所向,四海臣服。
这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一种沉重的道义。
鼎之轻重,不在金玉之质,而在承载的万民之命。
温世安颤抖的指尖抚过案上密函,恍惚间似听见百姓之声。
那声音穿透千年时光,诉说着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真正的帝王之道,从不是踩着尸山血海登上巅峰,而是明知前路艰险,仍愿以己身为桥,渡众生抵达彼岸。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光芒渐盛,将密室内的阴霾一寸寸驱散。
温世安望着那缕穿透窗棂的金光,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决绝。
白宸望着那道金光,忽然明白了为何温如玉总爱站在琉璃殿的最高处眺望黎明。
因为最黑暗的时刻过后,必有破晓。
九鼎之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就像黎明前的天光,总是最黑暗,也最接近光明。
……
六日后,皇城上空铅云低垂,仿佛苍穹也承受不住这人间杀伐的重量。
江离一袭宽大的黑袍立于金銮殿前,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暗红血痕,滴落的血珠在汉白玉阶上绽开朵朵红梅。
身后,数十名朱紫重臣跪伏在地。
他们华丽的官袍与金銮殿的琉璃瓦一同在火光中颤动,玉带上的金鱼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远处,朱雀大街方向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
冲天火光将夜幕撕开一道猩红伤口,滚滚浓烟中不时有箭矢破空之声。
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拂过殿前青铜仙鹤,那昂首向天的鹤唳此刻看来竟像一声悲鸣。
江离忽然抬眸,一滴雨水恰落在她染血的眉间。
此时的金銮殿内,死寂如坟。
往日里那些意气风发的朝堂重臣们,此刻个个形销骨立,官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极了褪了色的纸人。
太常寺卿瘫坐在蟠龙柱旁,三品紫服上沾满了不知是酒渍还是泪痕的污迹;户部尚书则蜷缩在角落里,十指深深插进花白的鬓发中,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殿内弥漫着浑浊的气息。
汗臭、血腥、还有久未通风的霉味。
角落里堆积的食盒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几只苍蝇在残羹剩饭上嗡嗡盘旋。
龙椅之上,姬瀚文歪斜地倚着鎏金扶手。
这位曾经威仪天下的帝王,此刻龙袍松散,下巴上的胡茬已经泛青。
他空洞的目光穿过殿门,望着远处那抹血色火光,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殿角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没有人敢接话,只有殿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像催命的更漏,一声声敲在每个人心上。
但他们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不仅仅是因为那位生死未卜的摄政王温世安,随时可能从某个阴影中持剑而出。
作为天辰帝国屈指可数的咸天境巅峰强者,在唯一守护皇宫的沈天境强者不出的当下,单凭武力就足以镇压整座皇城。
除非大祭司庚辰动用国运之力,否则无人能挡其锋芒。
更令人胆寒的,还是牢牢把守在殿外的琉璃殿殿服。
魏紫一旦倾巢而出,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血洗任何宗门大族。
放眼整个玄灵大陆,除了超然物外的十二星宫和神秘的末刃组织,再无势力能与之抗衡。
此刻殿外那些喊杀声,反倒成了最温柔的警告。
毕竟温世安若真要动手,根本不会给他们听见刀兵之声的机会。
龙椅上的姬瀚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死死攥住扶手,指节发白。
群臣们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却连上前搀扶的心气都没有。
这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朝臣们并非没有尝试过反抗。
就在戒严第三日,以兵部侍郎为首的几个武将曾试图强行突围。
可他们刚冲出殿门,就被江离亲自带着一队魏紫拦下。
当时江离仅用掌风就将兵部侍郎震退三丈。
那位以勇武着称的将军还想挣扎,用尽全身灵力对她动手,却在下一秒看到了自己被灼烧躯干的无头躯体。
江离的凤凰火焰快得连血都没来得及溅出,便已蒸发殆尽。
那颗头颅滚落到太傅脚边时,瞪大的眼睛里还凝固着不可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