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秘谷残坛溯巫踪
晨光熹微,透过裂缝罅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草药苦涩交织的气息,凝滞而沉重。
吴道缓缓收回渡入崔三藤腕脉的手指,指尖那缕微弱的混沌能量随之消散。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仅仅是这片刻的细致疏导,已让他本就空虚的身体摇摇欲坠。但看着崔三藤眉心那朵莲花印记核心处,那一点金芒似乎又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他眼中便只剩下近乎执拗的坚定。
必须离开这里。老黑山的变故以及之前的袭击表明,此地绝非久留之地。那“观察者”的爪牙随时可能再次寻来。以他和周骁如今的状态,绝无再战之力。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坐在岩壁旁,取出几颗随身携带的最基础的固元丹吞下,竭力恢复着一丝气力。
“周队长。”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一直紧绷着神经守在入口处的周骁立刻回头:“局长!”见吴道醒来,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吴道喘息着道,“你可能寻到一处更隐蔽、且…灵机稍足些的所在?”他需要地方疗伤,更需要尝试能否借助那新生光点的特性,为三藤续接道源。此地煞气死寂,绝非良选。
周骁闻言,独臂握紧了腰刀,皱眉沉思片刻,迟疑道:“往西北方向深入老林子,大约一日路程,有一处废弃的…鄂伦春族古老祭谷。我早年追猎误入过那里,地势极为隐蔽,且有…一种很奇特的气息,不像煞气,但也非寻常天地灵气。不知…”
“就去那里!”吴道毫不犹豫地打断。如今任何可能蕴含异常灵机的地方,都值得一试。鄂伦春乃古老萨满传承的一支,其祭谷或许另有玄机。
计议已定,不再耽搁。周骁迅速收拾了仅存的些许物资,用树枝和兽皮做了个简易的拖架。吴道强撑着将依旧昏迷的崔三藤小心抱起,安置在拖架上,又以藤蔓固定。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周身裂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三人悄然离开裂缝,由周骁在前引路,吴道咬牙跟在后面,一手虚按在拖架上,持续渡入微薄却精纯的能量护住崔三藤心脉,另一手紧握藤杖,借助其微末生机艰难恢复己身。
一路穿行于密林深处,跋山涉水。周骁虽断一臂,却对山林极熟,尽可能挑选着最隐蔽难行的路径。吴道沉默跟随,全部心神都用于对抗伤势、维持能量输出以及警惕四周。
途中,他又尝试了数次引导那新生光点的力量为崔三藤疏导经脉,效果虽微,却次次都能引动她体内莲心本源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这让他信心稍增。
直至日落时分,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腹地,周骁终于停下脚步,指向前方一道被浓密藤萝完全覆盖的狭窄裂隙:“局长,到了。穿过这道一线天,里面便是。”
拨开厚如墙垒的藤蔓,一股苍凉、古老、带着淡淡草木清香与某种奇异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裂隙之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环形峭壁合抱的隐秘山谷。谷地不大,中央有一方已然干涸的、布满青苔的石砌祭坛,坛周散落着一些半埋于土中的、刻有兽形图腾的石柱残骸。谷中草木异常葱茏,生机勃勃,与外界萧瑟的秋意截然不同。
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地一侧的岩壁上,赫然有着一幅巨大的、色彩已然斑驳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其恢宏古老的壁画!
壁画内容并非神佛,而是描绘着先民狩猎、祭祀、与各种山精野怪乃至形貌古怪的“异类”搏斗、共存的场景。风格粗犷野性,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壁画中心,并非人形神只,而是一株巨大无比、枝叶参天、根系扎入九幽、树冠没入云霄的…巨树!巨树之下,无数先民与百兽俯首跪拜。
而在壁画一角,还描绘着几个身形模糊、笼罩在光芒中的“人形”,正从天空(或巨树顶端?)降落,与先民接触的场景,旁边用古老的符号标注着难以理解的注释。
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浩瀚的古老自然意志之中,令人心神不自觉沉淀肃穆。
“就是这里了。”周骁低声道,似乎也被这谷中气息感染,声音带着敬畏。
吴道目光扫过祭坛、图腾柱,最终落在那幅巨大的壁画上,尤其是那株通天彻地的巨树和那几个降临的“人形”,心中莫名一动。这壁画所传达的意境,与中原道门、佛家乃至萨满传承似乎都有所不同,更加古老,更加…贴近天地本源。
他抱着崔三藤,走到那干涸的祭坛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脚踩在谷地的泥土上,竟感到一丝微弱的、温和浑厚的力量顺着足底涌入体内,虽然不足以疗伤,却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此地果然不凡!
他立刻盘膝坐下,对周骁道:“周队长,烦请警戒。我需立刻尝试为崔家主疗伤。”
“是!”周骁重重点头,持刀退至谷口裂隙处,隐入阴影之中。
吴道屏息凝神,再次将手掌轻按于崔三藤丹田气海之处。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渡入能量,而是先缓缓运转丹田那一点混沌光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尝试吸收这谷中弥漫的、那奇异而纯净的自然灵机。
光晕旋转,如同饥饿的婴孩,竟异常顺利地便开始吸纳谷中灵机。更奇妙的是,这外来的灵机一入体,便与他光晕中的莲心清意、藤杖生机迅速交融,变得更加温顺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壁画中那株通天巨树般的浩瀚与包容之意!
有效!而且效果比预想更好!
吴道心中大喜,不敢怠慢,立刻将这股融合了谷中灵机的新生能量,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渡入崔三藤枯竭的经脉与丹田。
能量流入,如同甘霖洒落久旱之地。崔三藤身体轻轻一颤,眉心那点金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摇曳欲灭,反而透出一股顽强的韧性。她体内那原本死寂破碎的莲台虚影,似乎也在这股带着古老自然生机的能量滋养下,焕发出一丝极淡的复苏迹象。
有希望!真的有希望!
吴道全力施为,心神沉浸在这玄妙的疗愈过程之中,物我两忘。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全力吸收谷中灵机、并将其渡给崔三藤之时,他怀中那枚得自坐化干尸的暗青玉符,再次微微发热起来。其上那些古老的萨满图腾竟仿佛活了过来般,流淌着微光,与这山谷、与那祭坛、甚至与岩壁上的壁画,产生了某种极其隐秘的共鸣!
更未注意到,谷地中央那干涸的祭坛底部,几道极其古老的、早已被尘土掩埋的刻痕,正吸收着从他与崔三藤身上散发出的、那混合了多种特质的能量波动,缓缓亮起微不可察的光芒。
仿佛沉睡的古老机制,被特殊的钥匙悄然触动。
时间缓缓流逝,日落月升,清冷的月辉洒落谷中,将那祭坛与壁画映照得更加神秘。
吴道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循环功行,他自身的力量在缓慢恢复,而崔三藤的生机也已稳定下来,甚至偶尔能感受到她极其微弱的自主呼吸。
就在他准备稍作调息,再次行功之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嗡鸣,突然自祭坛下方响起!
整个山谷轻轻一震!
吴道猛地惊醒,霍然抬头!
只见那干涸的祭坛中心,那些亮起的古老刻痕光芒大作,无数道光丝如同活物般从刻痕中蔓延而出,迅速在祭坛上方交织、勾勒,竟形成了一幅立体而清晰的能量虚影!
那虚影的景象,让吴道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为之停滞!
虚影中呈现的,并非想象中鄂伦春先民的狩猎祭祀,而是一片……极其恐怖的战场遗迹!
焦黑的大地裂开无数深渊,天空被永不消散的墨绿色阴云笼罩,巨大的、非人风格的金属造物残骸如同山峦般四处倾倒,其上覆盖着厚厚的、仍在蠕动着的黑红色菌毯!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毒瘴与能量风暴!
而这片战场的角落,一队穿着与那坐化干尸类似风格古老服饰、但更加残破狼狈的人,正依托着一处半坍塌的金属掩体,艰难地抵抗着无数潮水般涌来的、形貌狰狞可怖的怪物!那些怪物有的如同腐烂的巨虫,有的则是完全由扭曲能量构成的虚影,攻势疯狂而诡异。
为首的,是一名手持骨杖、头戴羽冠的老萨满,他口中吟唱着苍凉古老的战歌,挥舞骨杖间,引动大地之力,形成一道道石墙荆棘,勉强阻挡着怪物浪潮。但其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身上血迹斑斑。
突然,战场深处,一道巨大的、漆黑的空间裂缝猛地撕开!一股令虚影都为之扭曲的、无法形容其恐怖与冰冷的意志降临!
所有怪物如同打了鸡血般,变得更加疯狂!
那老萨满脸色剧变,猛地将骨杖插在地上,双手高举,发出绝望而决绝的呐喊!他身后所有残存战士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强烈的能量光芒从他们体内爆发,汇聚于一点,悍然撞向那道空间裂缝!
轰!!!
恐怖的爆炸席卷一切!虚影剧烈晃动,画面变得模糊不清。
隐约间,只能看到那空间裂缝被这股自爆般的力量暂时炸得扭曲不稳,一道微弱的、包裹着几件物品的流光,如同流星般从爆炸中心遁出,射向远方,消失在天际…
而爆炸的边缘,似乎有一小块黑色的、镜面般的碎片,被爆炸的冲击波卷着,一同飞向了未知的远方…
虚影至此,猛地溃散,化作点点光粒,消失不见。
祭坛上的刻痕也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山谷恢复寂静,只剩下吴道粗重的喘息声和狂跳的心音。
他呆呆地看着恢复原状的祭坛,脑海中全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恐怖战场景象,以及最后那老萨满决绝的自爆和遁出的流光…
那战场…那怪物…那空间裂缝…还有那冰冷的意志…是那“观察者”的造物?那支队伍…是此界远古的先民?他们在抵抗“观察者”的入侵?!
那遁出的流光…莫非就是…怀中这枚玉符以及…那黑色镜子的碎片?!
而那自爆的萨满…其施展的某些手印与力量波动…竟与鄂伦春乃至崔家萨满的某些古老传承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吴道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
难道萨满一脉的起源,并非单纯的原始崇拜,而是…源自远古时代,那些被迫降临此界的“观察者”碎片(镜子)的…对抗者与…研究者的后代?!
那枚玉符,那面古镜,这处祭坛…都是那场远古战争的遗留物?!
而寒髓老祖(看守者)的背叛…是否也与此有关?!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自已之际——
“嗯…”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呻吟,从他身旁响起。
吴道猛地转头,只见石床上,崔三藤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 initially 涣散而迷茫,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却不再是空洞,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焦点。
她似乎感受到了吴道的气息,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目光缓缓转向他,带着无尽的虚弱与一丝…本能的依赖。
四目相对。
吴道心中巨震,狂喜、酸楚、后怕、以及那刚刚得知的惊天秘辛带来的沉重,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颤抖的呼唤:
“三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