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机械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风吹过破洞和铁皮缝隙时发出的呜咽声,以及偶尔从昏迷或重伤的“死神之镰”队员口中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呻吟。
陈枭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地,被秦牧用一根从车上扯下来的电线随手捆住,扔在角落,面如死灰。
秦牧(阎罗)站在厂房中央,微微仰头,看着从屋顶破洞洒下的、带着灰尘光柱的阳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混杂着铁锈、血腥和尘土味道的空气。
记忆的彻底回归,让眼前这片破败的工业废墟,与他脑海中无数类似的训练场、任务地点重叠又分离。
真实与虚幻,过去与现在,在这一刻完成了最后的交接。
他是秦牧。
更是阎罗。
江月月站在他身边,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就会消失不见。
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看着他额角那凝固的暗红色血痂,心中充满了无数疑问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想问他,头还疼不疼。
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怎么煎蛋,记不记得她最喜欢他做的哪道菜。
想问“阎罗”这个名字背后,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沉重和危险。
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轻唤:“秦牧……”
阎罗(秦牧)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转过头看她。
阳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那冰冷的锐利感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歉然,也有……
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她时独有的柔软。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却不再像刚才对敌时那般毫无感情。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额角的伤,又活动了一下之前中毒、此刻已恢复知觉的手臂。
“真的没事。”他试图用行动让她安心,语气带着点属于“秦牧”式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笨拙认真,“这种伤,以前……经常有。”
他差点顺口说出“以前出任务时”,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用那些血腥的过往吓到她。
然而,“经常有”这三个字,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江月月的心。
她难以想象,他以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一下那狰狞的伤口周围,却又不敢,最终只是轻轻拂过他脸颊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和灰尘。
“以后……不会经常有了。”她看着他,眼神坚定,带着一种温柔的承诺,“我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再受这么重的伤。”
这话语里的天真和决心,让阎罗(秦牧)微微一怔。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还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却想着要“照顾好”他的小女人,心底某块坚冰仿佛被一股暖流悄然融化。
他扯动嘴角,似乎想努力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这个简单的表情,对于习惯了冰冷和肃杀的“阎罗”来说,显得有些生疏和僵硬。
反而让他看起来有点……莫名的笨拙和可爱。
江月月看着他这努力想笑又笑不太自然的样子,心头一酸,又想哭又想笑。
她用力握紧他的手,传递着自己的温度和支持。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和那几个失去战斗力的人,有些无措。
“等。”阎罗(秦牧)言简意赅,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厂区外围的几个方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会有人来处理。”
他的话音刚落。
就在厂房入口处,那片光线明暗交织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如同从墙壁中渗透出来,又像是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一样,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
他穿着极其普通的灰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具体面容,身材中等,毫无特色,属于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
但他的出现,却让阎罗(秦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如同护犊的雄狮,下意识地将江月月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这是一种面对未知威胁的本能反应。
然而。
那个灰色身影并没有任何敌意举动。
他甚至没有立刻上前。
只是站在那里,微微抬起了头,让帽檐下的目光,能够与阎罗(秦牧)对视。
那是一双……充满了激动、欣喜、难以置信,以及深深压抑着痛苦和愧疚的眼睛。
然后。
在阎罗(秦牧)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目光中。
在江月月带着疑惑和一丝紧张的注视下。
那个灰色身影,缓缓地、极其标准地抬起了右臂,五指并拢,指尖微接太阳穴,做出了一个无比庄重、带着铁血气息的——军礼!
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
尽管穿着普通,但那瞬间爆发出的、属于最精锐战士的凛然气势,却无法掩盖。
他望着阎罗(秦牧),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汹涌的情绪。
最终,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还是冲破了枷锁,化作一声带着明显哽咽和巨大喜悦的、如同誓言般的低吼,在这空旷的厂房内清晰响起:
“队长!”
“影子……归队!”
“影子……”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
瞬间击中了阎罗(秦牧)脑海中最深处的某个印记!
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硝烟弥漫的战场,默契无间的配合,生死关头相互托付的后背……以及最后爆炸时,那个试图冲向他的、焦急的身影……
是他!
龙魂小队里,那个最擅长潜伏、侦察、如同真正影子般存在的队员!
那个在“天水”任务最后,可能目睹了他“死亡”全过程的……兄弟!
阎罗(秦牧)眼中那冰冷的警惕,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恍然,以及……一丝沉痛的理解。
原来,这将近两年来,并非只有江月月在守护他。
这个沉默的“影子”,也一直如同他的代号一样,潜伏在暗处,默默注视,默默清除着那些接近他的低级威胁,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失忆的队长。
他看着“影子”那依旧保持着标准军礼、微微颤抖的手臂,看着他帽檐下那双泛红、充满了激动和愧疚的眼睛。
阎罗(秦牧)缓缓地、同样极其标准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回了一个同样庄重的军礼。
没有过多的言语。
所有的问候,所有的愧疚(为没能带大家活着回来),所有的欣慰(为还有兄弟活着),所有的责任与担当……都凝聚在了这两个无声的军礼之中。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江月月站在秦牧身后,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两个男人之间那无声却沉重如山的情感交流,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握紧了秦牧的另一只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无论他有多少身份,有多少过去,她都在。
良久。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了手臂。
“影子”快步上前,在距离阎罗(秦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激动地在他脸上和额角的伤口处扫过。
“队长……你的伤……”
“无妨。”阎罗(秦牧)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简洁,但对着昔日的队员,终究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这两年,辛苦你了。”
“影子”用力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哽咽:“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队长!没能……没能把青龙他们……”
提到牺牲的战友,他的声音再次哽住,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阎罗(秦牧)的眼神也暗了暗,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拍了拍“影子”的肩膀。
“活着,就好。”他沉声道,“活下来,才能清算旧账,才能告慰英灵。”
他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冰冷的杀意。
“影子”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阎罗(秦牧)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厂房的墙壁,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
他需要重新连接那条断掉的线了。
为了死去的兄弟。
也为了……身边这个需要他守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