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宜在地板上坐了一夜。
直到天光透过廉价的窗帘缝隙,将房间里的黑暗驱散成灰蒙蒙的一片,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四肢百骸像是生锈的零件,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酸涩的疼痛。
李在允留下的那句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脑海里,嘶嘶地吐着信子。
“记住,我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那不仅仅是指后台的血,更是指向他为她划定的、不可逾越的界限。她是一只被钉死在展示框里的蝴蝶,所有的挣扎,在钉穿她身体的那根针面前,都只是徒劳而可笑的震颤。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些麻木的知觉。
今天SEVENth hEAVEN没有集体行程,只有几个成员有零散的个人通告。但作为助理,她依旧需要去公司待命。
踏入公司大门的那一刻,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包裹了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在布满隐形荆棘的路上。
在去茶水间倒水的路上,她与金珉旭狭路相逢。
他一个人,低着头,脚步很快,似乎想尽快穿过这条无人的走廊。在看到林舒宜的瞬间,他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向后缩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恐,随即又变成一种深切的、近乎哀求的回避。
他不敢看她。
林舒宜的心沉了下去。李在允的“保护”,已经将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会引来更可怕的后果。而自己这个目击者,在他眼里,恐怕也成了危险源的一部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早上好”,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金珉旭已经飞快地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墙边,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那风里,带着绝望的味道。
林舒宜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几乎可以说是仓皇逃窜的背影,手指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空水杯,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脏。
她不能这样下去。她不能像金珉旭一样,被这份恐惧彻底摧毁。
一个念头,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她要知道更多。不是被动地承受恐惧,而是主动去了解这黑暗的源头。了解李在允,了解他和金珉旭之间,那扭曲关系的真相。
也许,只有知道得更多,才能找到一丝裂缝,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近乎自虐般的勇气。
下午,她被安排去资料室整理一些过期的宣传档案。资料室在公司负一层,平时很少有人来,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那些印着SEVENth hEAVEN辉煌过去的画册、新闻剪报,手指拂过李在允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胃里一阵翻涌。
在整理一个标注着“练习生时期-未公开资料”的旧纸箱时,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她拨开上面覆盖的几张普通练习照片,下面藏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封面没有任何标识。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它。
不是日记,更像是一本零散的、情绪化的涂鸦和片段记录。笔迹时而潦草狂乱,时而工整克制,属于同一个人。
【……他又被夸奖了。声音,舞蹈,表情……所有人都看着他。为什么?明明我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
【……今天的评价,又是‘还需要更多感情’。感情?那是什么可笑的东西?只要完美就够了,完美才能生存……】
【……金珉旭……他看我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崇拜,不是畏惧……是怜悯?他凭什么怜悯我?!】
【……靠近他,会让我觉得平静。但这份平静,让我厌恶。我不需要……】
【……只有彻底掌控,才能安心。他是我的镜子,我的影子,我的……所有物。必须完全属于我。】
【……任何可能带走他注意力的人或事,都必须清除。不惜一切代价。】
记录的日期终止在几年前,SEVENth hEAVEN出道前夕。
林舒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冷汗浸湿了后背。
这笔记本的主人,几乎呼之欲出。那偏执的、充满占有欲的口吻,那对“完美”的病态追求,那将金珉旭视为“所有物”的宣言……
这是李在允的内心。
是他那完美偶像面具之下,扭曲、黑暗,甚至可以说是疯癫的真实模样。
所以,他对金珉旭的控制,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从练习生时期就开始的、漫长而病态的执念。他将金珉旭视为映照自身的镜子,不允许这面镜子有任何偏离他掌控的瑕疵。
而她,林舒宜,就是那个意外撞见了镜子背面裂痕的人。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被烫到一样将它塞回纸箱最底层,用其他资料死死盖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知道了这些,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轻松,反而像是亲手揭开了一个脓疮,看到了下面更加腐烂、狰狞的真相。
这真相,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资料室,回到楼上。走廊里,迎面走来几个刚结束个人行程的成员,说说笑笑。李在允走在最后,正低头看着手机。
在她看到他的一瞬间,他似乎有所感应,抬起了头。
目光相接。
林舒宜的心脏骤停。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失措的脸色,看着她眼底尚未褪去的惊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缓缓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神色。
仿佛在说:你看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与她对视了一秒,便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与旁边的成员交谈,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可林舒宜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触碰了那片他精心掩藏的、最黑暗的禁区。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她以为自己是在寻找生机,却可能,是亲手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