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听着亲戚们的议论,撇了撇嘴,小声对丈夫嘀咕。
“乡下地方,还挺会整景儿,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齐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也差不多。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些花架子,乡下厨子,能做出什么上等口味?
就在这时,肖卫国动了。
他看了一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对身后的赵佑使了个眼色。
“小赵,去把礼金随上吧。”
“好的。”
赵佑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封。
他迈步朝着院子另一头,收礼金的桌子走去。
那是一张八仙桌,桌子后面坐着两个叶家的亲戚,正拿着个本子,在记账。
王娟夫妇俩,正好就站在离那桌子不远的地方,跟几个女方亲戚聊天。
赵佑径直走到桌前,将手里的红封递了过去。
“同志,辛苦了。”
收礼金的亲戚也是一愣,看着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厚得有点夸张的红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齐父连忙想上前阻止,他怎么能收这种大人物的礼金!
赵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齐父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压力,让他后退了半步。
赵佑没再理他。
桌子后头收礼金的亲戚,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
他接过红包,按照村里的规矩,当着众人的面,把红包拆开。
当他看到里面那一沓崭新的钞票时,手都哆嗦了一下。
他不敢怠慢,连忙在本子上记下,然后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唱了出来。
这既是规矩,也是给主家争面子。
“赵先生!”
“贺叶诚、齐琪新婚大喜!”
“礼金——”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猛地喊出了那个数字。
“八百八十八块!”
院子里,乡亲们伸长了脖子。
“我没听错吧?八百八十八?”
“乖乖,这得是城里多大的官儿啊?”
“叶家这是攀上高枝了啊!不得了,不得了!”
院子里的喧闹持续了好一阵子,才被一阵不成调的歌声给压了下去。
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扯着嗓子吼起了民歌。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虽然调子跑得能拉不回来,但那股子热闹喜庆的劲儿,瞬间就点燃了全场。
乡亲们跟着起哄,笑闹成一团。
婚宴的气氛,总算是回到了正轨。
张远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孙二嬢,秀芳嫂子,你们俩帮我把这些青菜给洗了,一会儿要用。”
“春兰婶,杏花婶,你们帮我把这猪头肉切一下,要薄片。”
整个灶屋,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肖卫国背着手,溜达到灶台边,看着张远将一口大锅烧热,倒油。
一条腌制好的大草鱼“刺啦”一声滑入锅中。
油花四溅,香气扑鼻。
张远拿着大勺,不断地将热油浇在鱼身上,让鱼皮迅速变得金黄酥脆。
“小伙子,你这手艺,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肖卫国饶有兴致地开口。
“熟能生巧罢了。”张远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说道。
肖卫国点了点头,看着锅里被热油反复烹炸的鱼,若有所思地说道。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
“以前我只当是一句空话,今天看了你这炸鱼,倒是有了点新的感悟。”
张远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却接过了话茬。
“是啊,这炸鱼,火候小了,外皮不脆,里面不熟。”
“火候大了,外面焦了,里面也老了。”
“油温要恰到好处,时间要分秒不差,才能外酥里嫩,鲜香可口。”
他顿了顿,将炸好的鱼捞出锅,控了控油,才继续说道:
“这跟大领导们定政策,不是一个道理吗?”
“政策太松,解决不了问题。”
“政策太紧,又容易伤到根本。”
“这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啊。”
肖卫国眼神一亮,他没想到,一个乡下青年,能有如此见地。
他原本只是随口感慨一句,没想到张远能接上,而且还说得如此透彻。
“说得好!说得好啊!”肖卫国忍不住赞叹道。
“小伙子,你读过不少书吧?”
听到这话,张远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书?我初中都没毕业。”
“初中没毕业?”肖卫国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
“以你的头脑,要是能继续读书,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读,没得读啊。”
张远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院子里那些正在疯跑打闹的孩子们。
“我们平安村,还有旁边几个村子,就一个乡中学。”
“师资力量跟不上,一年到头也考不上几个高中生。”
“大部分孩子,像我一样,念完初中,就得出去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
肖卫国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他转过头,给了赵佑一个眼神。
赵佑心领神会,默默地退后两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小本子,飞快地记下了几个关键词。
灶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李春生忧心忡忡地走到了灶屋门口,朝着院子外面的河道方向望了望。
“春生叔,看啥呢?”张远问道。
“小远啊。”李春生回过神,愁眉苦脸地说道。
“我看这天色,有点不对劲啊。”
“这几天上游一直在下雨,河里的水都涨了不少,可别再跟前年一样了。”
“前年?”张远心里一动,问道,“前年怎么了?”
“哎,你那时候不知道。”李春生一说起这个,就连连叹气。
“就前年,也是这个时候,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
“那河水,‘呼呼’地往上涨,眼看着就要漫过河堤,淹到咱们乡坝头了!”
“那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全村的劳动力,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上了堤坝。”
“扛沙袋的扛沙袋,打木桩的打木桩,没日没夜地守了两天两夜,才算是把洪水给挡住了。”
“后来雨停了,水自己就退下去了。”
李春生说得心有余悸,仿佛那滔天的洪水,就在眼前。
一直没说话的肖卫国,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声问道:“老乡,既然年年都有水患,为什么不向上级申请,修一道坚固点的水泥堤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