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果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声呢喃。
铁蛋更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口不断冒着香气的陶锅,仿佛里面炖的不是猪下水,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赵衡盖上锅盖,只留下一道细缝。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了时间和火焰。他用小火,慢慢地煨着。陶锅的保温性极好,热量在其中均匀地传递,那些香料的味道,正一丝一缕地,顽强地钻进肉的每一寸肌理之中。
赵衡没有闲着,他将剩下的猪下水和剔下的猪骨也用盐和几粒花椒简单煮熟,捞出后放在阴凉通风处。这样处理过后,至少能存放两三天,足够等到他的那口大铁锅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尤其是在极致的香气煎熬之下。那股浓郁的卤香,仿佛有生命一般,从厨房的门缝里、窗户的缝隙里,不屈不挠地钻了出去,在清冷的夜色里,朝着四周的邻居家飘散而去。
住在赵家隔壁的李秀梅,正坐在院里就着咸菜啃着干硬的杂粮饼,冷不丁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她用力嗅了嗅,那香味浓得化不开,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
“当家的,你闻到没?啥味道这么香?”她推了推身边的王卓。
王卓也停下了筷子,一脸的疑惑:“是肉香……不对,比寻常煮肉要香得多!这是谁家在做好吃的?”
夫妻俩循着香味的源头看去,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隔壁那座破败的院落。
“赵童生?”李秀梅一脸的不信,“你说这肉他是怎么做的,居然弄得这么香?”
不止是王卓家,附近几户人家,都闻到了这股霸道的香味,一时间,不少院子里都响起了吞咽口水和低声议论的声音。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穷得叮当响的赵家傻大个,究竟在锅里煮了什么神仙玩意儿。
而香味的中心,赵家的小屋里,更是成了人间“炼狱”。
果果和铁蛋早就搬了两个小板凳,排排坐在灶台前,眼巴巴地望着那口陶锅,像两只等待投喂的雏鸟。口水已经不知道咽了多少回。
终于,在炖煮了将近一个时辰后,赵衡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他掀开了锅盖。
“轰!”
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的香气,如同实质的浪潮,轰然爆发!锅里的汤汁已经变得浓稠,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那些原本白生生的肉块,此刻已经尽数被染上了漂亮的焦糖色,一块块油光水滑,颤颤巍巍,看上去软糯到了极点。
赵衡用筷子轻轻一戳那块最厚的猪脸肉,毫不费力地便插了进去,没有半点阻碍。
“好了。”他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满足。
他先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相对没那么肥腻的猪舌,在灶台的冷风口吹了又吹,直到热气散尽,才递到果果嘴边:“来,果果,尝尝。”
果果张开小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
软!糯!香!
牙齿几乎没怎么用力,那块猪舌就在嘴里化开了。浓郁的卤汁包裹着味蕾,咸中带甜,甜中有鲜,还夹杂着八角和桂皮的复杂香气,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层次丰富的绝妙滋味!好吃!太好吃了!比过年时吃的那块肥肉还要好吃一百倍!
“好吃!”果果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三两口就把那块肉咽了下去,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赵衡,小嘴一张一合,无声地催促着。
赵衡又夹了一块递给她,然后转向铁蛋。他给铁蛋夹的是一块带着脆骨的猪耳朵。
铁蛋学着妹妹的样子,一口咬下。
“咔嚓——”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猪耳朵的软骨被炖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爽脆的口感,又吸饱了浓郁的汤汁。那股又香又脆的嚼劲,让铁蛋的眼睛也瞬间瞪圆了。他一边用力地咀嚼着,一边含糊地叫道:“爹!脆!香!”
赵衡笑了。他拿起碗,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大块肉,有软糯的猪脸肉,有弹牙的猪蹄,还有脆生的猪耳朵。他又盛了一碗新买的粳米饭,米饭颗粒饱满,泛着油光,上面再浇上一勺鲜红浓郁的卤汁。
“吃吧,慢点吃,锅里还有很多。”
两个孩子再也顾不上说话,立刻埋头苦干起来。他们一手抓着肉,啃得满嘴是油,一手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地扒拉着浇了卤汁的米饭。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是在品尝世间最顶级的美味。
赵衡没有动筷子,他就坐在灯下,静静地看着两个孩子吃。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油光锃亮的小脸上,那满足而幸福的表情,比他怀里那几两银子,更让他感到踏实和心安。
这顿饭,是他们来到这个家之后,吃得最香、最饱、最奢侈的一顿。一小锅卤肉,一大半都进了两个孩子的肚子。果果的小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像个小皮球,靠在赵衡的腿上,满足地打着饱嗝。
“爹爹,这个肉,叫什么名字呀?”她仰着小脸问。
赵衡摸了摸她的头,想了想,说道:“这个啊,叫‘卤肉’。”
“卤肉……”果果重复了一遍,然后甜甜地笑道,“我喜欢吃卤肉。”
夜深了,孩子们带着满嘴的肉香,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容。
赵衡收拾完碗筷,将锅里剩下的卤肉和汤汁都小心地盛了出来,放在陶盆里。这锅汤汁,虽然用料简单,火候仓促,但已经是“老卤”的雏形。等三天后那口大铁锅到手,他会用猪骨熬成高汤,兑入这锅原汁,再添上更齐全的香料,反复熬煮。日复一日,这锅卤水将吸收无数肉料的精华,最终变得醇厚无比,成为福满楼钱掌柜也无法拒绝的,真正的“镇店之宝”。
他站在院子里,晚风清凉,吹散了身上的燥热。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怀里揣着银两,家里有了存粮,锅里炖着肉香,孩子睡得安详。
这,就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底气。
青阳镇太小了。赵衡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了县城所在的方向。无论是“蜂糖”的原料,还是“卤肉”的市场,他真正的舞台,都不在这里。
不过,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屋,将门轻轻地栓好。
今夜,他睡得格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