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黑暗。冰冷,刺骨的冰冷。疼痛,撕裂般的疼痛。
意识在虚无的深渊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陈观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坠,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在一起,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灵力枯竭,丹田空荡,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都显得艰难。
他仿佛又回到了古墓溶洞,那煞魔恐怖的咆哮仍在耳边回荡,那毁灭性的骨锤即将落下……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不能死……师姐……阴魄玉……”
一个执念如同黑暗中微弱却顽固的星火,支撑着他即将涣散的意识。他感觉到怀中那块阴魄玉传来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清凉,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他干涸撕裂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神魂,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同时,那柄墨渊短剑紧贴着他,传来一种沉甸甸的冰凉感,似乎也有一股沉寂的力量在默默护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下坠感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颠簸和摇晃,仿佛躺在某种移动的物体上。脸颊传来粗糙布料的摩擦感,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药、汗水和牲畜味道的复杂气息。
有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耳中,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爹,这人还有气吗?伤得好重……”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带着担忧。
“……嗯,心口还有点热乎气,算他命大。这浑身是伤,骨头怕也断了不少……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来,挂在那老鸹藤上,真是造化……”另一个苍老、沙哑,却透着沉稳的声音回应道。
“他是从落魂山那边出来的?会不会……”
“别瞎猜!先把人弄回去再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不能见死不救。”
落魂山?崖上?获救了?
陈观努力想睁开眼,想弄清楚状况,但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意识再次被拉入黑暗的漩涡。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阴魄玉、墨渊短剑和那部手机更紧地贴住身体。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他感到自己躺在了相对平稳的地方。身下是干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稻草,身上盖着粗糙但厚实的棉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清凉。
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但似乎被某种药力压制住了,变得钝痛而麻木。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一阵刺痛传来,但好歹能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适应了片刻,才逐渐清晰。他躺在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里,屋顶是熏黑的木梁和茅草,墙壁上挂着几串干枯的草药和一顶破旧的斗笠。阳光从一扇小小的木格窗棂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飞舞。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对着一个小泥炉轻轻扇着风,炉子上坐着一个黑色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药香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少年看到陈观睁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扭头朝着屋外喊道:“爹!爹!他醒了!他醒了!”
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同样朴素、身材干瘦、背脊却挺得笔直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约莫六十上下年纪,脸上布满风霜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透着一种饱经世事的淡然和沉稳。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刚捣完药的药杵。
“小兄弟,你总算醒了。”老者走到床边,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陈观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火,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水……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小虎,去倒碗温水来。”老者对那少年吩咐道,然后坐在床边,伸手搭在陈观的手腕上,仔细探查他的脉象,眉头微微蹙起,“嗯……脉象虚浮紊乱,内腑震荡,筋骨多处受损,失血过多……能活下来,真是奇迹。小兄弟,你从何处来?怎会受如此重伤?”
少年端来一碗温水,小心地扶着陈观,一点点喂他喝下。甘冽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陈观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看着眼前这对朴实无华的父子,心中快速权衡。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落魂山的经历,那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他略一沉吟,用虚弱的声音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说辞:“晚辈……陈观,是……云城那边的户外探险爱好者……前些日子……进山探险,不慎……失足坠崖……侥幸……被藤蔓挂住……多谢老丈……和小哥……搭救……”
“探险的?”老者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陈观虽然重伤但依旧难掩清秀的眉眼和那与寻常山民截然不同的气质,尤其是他昏迷时,老者曾粗略检查过他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已妥善保管),那柄样式古朴的短剑和那块触手冰凉的黑色玉佩,绝非寻常物件。而且,一个探险者,身上怎么会带着那种古怪的、黑屏的智能手机?
老者心中疑窦丛生,但他并未点破,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和:“原来如此。云城离这可不算近。你且安心在此养伤,老夫姓柳,略通几分医理,这山野之地,别的没有,草药倒是管够。小虎,是我孙子。”
“多谢柳老丈。”陈观再次道谢,心中稍安。这柳老丈似乎并非寻常山野村夫,那份沉稳和气度,倒像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他既然没有深究,陈观也乐得暂时隐瞒。
在柳老丈和小虎的精心照料下,陈观的伤势开始缓慢恢复。柳老丈的医术颇为高明,用的草药虽然寻常,但配伍精准,药效温和而持久,正适合他这种元气大伤的状况。小虎性格淳朴善良,每日除了帮爷爷打理药圃、煎药,便是陪在陈观床边,给他讲些山里的趣事,或者安静地听他偶尔说几句外面的见闻。
通过几天的闲聊和观察,陈观了解到,柳家爷孙住在黑水县最边缘的一个叫做“野菊坪”的小山村,几乎与世隔绝。柳老丈是村里唯一的郎中,年轻时似乎在外面闯荡过,后来不知为何回到了这山里定居。小虎的父母早亡,是爷爷一手带大。
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们对柳老丈十分敬重。陈观这个外来者虽然引起了些许好奇,但都被柳老丈以“远房亲戚,来养病”为由搪塞了过去。
身体的疼痛逐渐减轻,陈观开始尝试着运转功法,吸收天地灵气疗伤。然而,他很快发现,此地的灵气异常稀薄,远不如白云山洞府,甚至比清心观还要不如。而且,他丹田受损严重,那缕紫金之气黯淡无光,恢复起来极其缓慢。
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石矶师姐。阴魄玉虽然贴身佩戴,滋养着他的身体,但师姐的残魂自那日古墓中爆发后,便再无动静,无论他如何尝试用神识沟通,都如同石沉大海。那部手机也彻底成了板砖。
这天夜里,陈观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山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声,久久无法入睡。伤势在好转,但修为的停滞和师姐的沉寂,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落魂山的经历如同噩梦,而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柳老丈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放在床头。
“柳老丈,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陈观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吧。”柳老丈按住他,自己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昏黄的油灯光晕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深邃。他静静地看着陈观,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陈小兄弟,你的伤,外伤已无大碍,但内里的亏损,尤其是……魂识上的损耗,非寻常药石能速效。老夫医术浅薄,只能帮你固本培元。剩下的,需要靠你自己,和时间。”
陈观心中一震,柳老丈果然看出了他魂识受损!这绝非普通郎中所能察觉的!
柳老丈似乎看穿了他的惊讶,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沧桑:“老夫年轻时,也曾在外面走过几年,见过些世面,听过些奇闻异事。你这伤,不像是单纯坠崖能造成的。还有你身上那几件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观枕边那部手机和露出衣襟一角的阴魄玉(陈观醒来后已贴身藏好短剑,但玉佩和手机柳老丈显然见过),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小兄弟,老夫不管你来自何处,有何过往。既然救了你,便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这世道,有时候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你身上的‘麻烦’,恐怕不小。养好伤,尽早离开吧。这野菊坪,太小,也太偏,容不下太大的风浪。”
陈观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柳老丈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他确实是个巨大的麻烦源头。
“晚辈明白。老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待伤势稍好,晚辈定会离开,绝不连累老丈和村里。”陈观郑重说道。
柳老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了房间。
油灯的光芒摇曳,将陈观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握紧了胸前的阴魄玉,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只有力量,才能应对未来的危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能完成肩负的使命。
他闭上眼,不再急躁,开始以最基础的吐纳法门,一丝丝地引导着周围稀薄的灵气,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受损的丹田和经脉。
路还很长,但他已经看到了微光。这野菊坪的短暂安宁,是他积蓄力量、再次出发的驿站。而柳老丈看似平淡的话语背后,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许,与他未来的路途,还会有更深的交集。
窗外,山风依旧,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逼近这偏安一隅的宁静山村。陈观并不知道,他带来的“麻烦”,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