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苏晚晚就睁开了眼。今天是萧衍晋封亲王、接管五城兵马司后,第一次入朝。
她趿上鞋,匆匆洗漱后便赶去萧衍的院子,他正由内侍伺候着,换上那身玄底金线的亲王朝服。繁复的云纹在烛火下暗光浮动,将他本就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威重。那张俊美的脸上再不见病中的半分虚弱,一双眼眸沉静如渊,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冷峻与威压。
那个冷宫里又瘦又小的皇子,那个病榻上会耍赖要糖吃的人,仿佛都被严丝合缝地封存在了这身朝服之下,眼前的,是手握京城兵权的靖王,是未来杀伐决断的君主。
“醒了?”萧衍察觉到她的注视,侧首望来。
“嗯……”苏晚晚走上前,动作自然地伸手,替他抚平领口的一丝褶皱,“你的伤还没好全,在朝上站那么久,撑得住吗?”
萧衍垂眸,看着她为自己整理衣领的专注模样,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阿姐,”他忽然问,“我穿这身,好看吗?”
苏晚晚的指尖一顿,抬眼便撞进他带着浅笑的眸子里,这家伙……她脸颊微烫,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嘴上却不肯服输:“还行,勉强过得去。”
“那便好。”他低笑出声,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他抬手,用指腹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府里等我。”
直到那辆华贵的亲王马车消失在街角,苏晚晚才回过神来。“姑娘,我们该出发了。”沈嬷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苏晚晚定了定神,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没错,想再多也是徒劳,先把到手的金蛋牢牢攥在手里才是正事。今日,是她巡视产业的第一天,首站便是林家交出来的京城第一大镖局——镇远镖局。
镖局总部坐落在热闹的西市,几乎占了半条街。高大的门楼上,黑漆金字的牌匾熠熠生辉,门口两尊石狮子威武不凡,无一不彰显着财大气粗。
苏晚晚刚下马车,一股混着汗味、酒气和铁锈味的热浪便迎面扑来。宽阔的演武场上,数百名赤膊的镖师正在操练,呼喝声与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粗野的活力。
沈嬷嬷身旁,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对苏晚晚躬身一礼:“小的钱锦,见过苏姑娘。王爷已有吩咐,从今往后,镖局上下,皆由姑娘做主。”这钱锦,是萧衍特意从亲信中调来辅佐她的大掌柜。
苏晚晚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轻蔑的眼神。她清楚,这群刀口舔血的汉子,只认拳头和银子,想让他们服气,单凭一个靖王府的名头可不够。
“钱掌柜,”苏晚晚边往里走,边随意问道,“我听说,咱们镖局的月钱,在京城同行里,算不得顶尖?”钱锦一怔,没想到她一开口就问这个,忙答:“回姑娘,确实。林家旧规,三年一涨,如今……”
“规矩是死的,银子是活的。”苏晚晚打断他,在演武场中央的高台前站定,“传我的话,从这个月起,所有镖师月钱,上调三成。凡出镖者,另有车马补助。若在途中受伤,所有医药费,镖局全包。若不幸……折在路上,镖局养其家小,直至子女成人。”话音落下,整个演武场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镖师都停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高台上那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姑娘,眼神里写满了不敢置信。人群中走出一个汉子,他身材高壮如铁塔,脸上虬髯如草,最惹眼的是他从额角斜贯至下颌的一道陈年刀疤,让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他手中握着一柄磨得发亮的鬼头刀,嗡声问道:“姑娘,此话当真?”
“我身后是靖王府,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由王府的库银担着。”苏晚晚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遍全场,“我不仅要给你们涨月钱,还要给你们挣一份不一样的出身和前程。”
她环视众人,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中许多人,都是有本事却没门路,才来做这拼命的营生。你们不怕流血,怕的是拼了命,也护不住家人,挣不来应得的富贵。昨日我听闻,张镖师在护送药材时,为退劫匪断了条胳膊,至今还躺在床上。他家有老母,下有幼子,全靠他一人。”
苏晚晚转向钱锦:“钱掌柜,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立刻送去张家。另外,告诉他,伤好后不必再走镖,镖局里管事的位置,我给他留着。”
那刀疤脸汉子闻言,虎目瞬间赤红,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嘶吼:“我李逵,替我那兄弟张三,谢姑娘大恩!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姑娘您的!”
“我等,愿为姑娘效死!”演武场上,数百名铁骨铮铮的汉子,齐刷刷单膝跪地,声浪震天。苏晚晚看着这撼人的一幕,心潮也跟着澎湃起来。
傍晚,她拖着疲惫回到靖王府,心中却充实无比。她发现,比起单纯地数金子,这种将银子化作人心,再将人心聚成力量的感觉,更能让人上瘾。
踏入书房,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他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案后批阅堆积如山的公文。烛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淡去了白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清隽。“回来了?”他头也没抬,仿佛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
“嗯。”苏晚晚走到他身后,自然地伸手,替他按揉着紧绷的肩膀,“今天去镖局了,那些人……都挺好的。”
“阿姐做得很好。”萧衍放下朱笔,反手握住她在自己肩上按动的手,顺势一带,将她拉到身前,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你……”苏晚晚惊了一下,下意识便要起身。
“别动。”他双臂环住她的腰,阖上眼,将全身的重量都卸了下来。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让我靠一会儿,”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疲惫,“就一会儿。”他话语里的倦意,让她所有挣扎的念头都烟消云散。
她僵着身体,任由他抱着,鼻端全是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心跳得又快又乱。书房里一片静谧,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