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前骤然停歇,那份急促打破了扬州城内静谧的夜。
一名侍卫快步入内,声音沉稳却难掩急切:“王爷,宫里来人了,自称是太子殿下的特使李渊明,说奉太子之命,前来协助您彻查漕运一案。”
协助?
这两个字入耳,苏晚晚心底警铃大作,这哪里是协助,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衍,只见他脸上并无半分意外,甚至连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讽意都未曾消散,他只淡淡地挥了挥手:“请他到正堂。”
随即,他目光转向苏晚晚,声音压得很低:“阿姐,你去屏风后面,别出声。”
苏晚晚立刻会意,抱着自己的小手炉,悄无声息地躲进了正堂、那面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墨竹搬来一张太师椅,苏晚晚坐下后,她还从怀里掏出一包糕递给苏晚晚,从镂空的缝隙中,苏晚晚刚好能将堂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多时,一个身着四品文官袍,面容白净,约莫三十余岁的男人被引了进来,他步履从容,眉宇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自矜,见到萧衍,也只是不卑不亢地长揖一礼:“下官李渊明,奉太子殿下之命,见过靖王殿下。”
“李大人免礼,请坐。”萧衍的态度客气疏离,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李渊明落座,开门见山地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双手奉上:“这是太子殿下给您的亲笔信。”
魏忠上前接过,呈给萧衍。
萧衍拆开信,只飞快地扫了一眼,苏晚晚虽看不清信上字迹,却见那张薄纸在他指间被捏得起了皱,骨节绷紧,泄露出主人压抑的怒火。
“太子殿下在信中嘱咐,江南水深,王家盘踞百年,根基深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反而不美。”李渊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萧衍的脸上。
苏晚晚在屏风后听得心头火起,什么叫从长计议?什么叫不可操之过急?这分明就是让她家王爷高抬贵手,放王家一马!
“二哥体恤,本王心领了。”萧衍将信纸缓缓折好,搁在手边,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父皇有旨,漕运积弊,限期彻查。本王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不敢有半分懈怠。”
李渊明脸上的笑意不变,话锋却是一转:“王爷忠君体国,殿下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殿下也担心,王爷您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什么闪失,殿下于心不安。”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屏风的方向,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针。
“殿下还说,王爷在京中的几处产业,都经营得有声有色。尤其是那玉容坊,如今已是京中贵妇圈的头一份风雅,每日车水马龙,生意好得紧。只是这生意越好,越要当心走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晚晚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暖炉,那点温热,丝毫驱散不了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本王在扬州这几日,倒也确实遇到些趣事。”萧衍忽然开口,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渊明,“就在前几日,本王的车队在路上,曾遇过一伙刺客。不知李大人在来时的路上,可还太平?”
李渊明端着茶盏的手腕僵了一下,杯中茶水微漾,他眼底的笑意有片刻的凝滞。
“竟有此事?”李渊明故作惊讶,“江南之地,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匪徒!王爷您没有受伤吧?此事定要严查!”
萧衍看着他拙劣的表演,不再言语,只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说了些场面话,李渊明见萧衍始终不松口,便起身告辞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府衙门口,苏晚晚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他就是来给你下套的!”她气得在原地转圈,“太子跟王家果然是一伙的!先是让王家送金子,堵你的嘴,堵不住,就派人来威胁你!前有狼后有虎,这差事还怎么查?”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陷阱。”萧衍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他借我的手除掉三哥,再把我扔到江南这个泥潭里,借王家的手除掉我。一石二鸟,我的好二哥,算盘打得真精。”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查了?”苏晚晚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们现在就回京城!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去!金子咱们也不要了,命最重要!”
“回不去了。”萧衍摇了摇头,握住她冰凉的手,“阿姐,圣旨已下,我若无功而返,便是抗旨不遵。届时,他只需一纸弹劾,就能将我打入万劫不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苏晚晚却听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啊,苏晚晚心中一片冰凉,这条贼船,从她救下那个小可怜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下不去了。
“那……那苏州的宴席,你还去吗?”她颤声问。
“去。”萧衍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这既是陷阱,也是机会。一个能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不为百姓,只为我们,也是个重创太子爷的好机会。即便不死,也要折了他一条臂膀。”
苏晚晚看着他,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眼眸里,此刻正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那不是疯狂,而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
她知道,她劝不住他。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各自盘算着这死局该如何破解之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是墨竹。
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紧张的神色,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主子,凌云的人从京城传来急信。”
墨竹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话语重到让她都有些承受不住。
“京城,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