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芯兰看着狄尚眼中翻腾的惊怒、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满意的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手搭上窗棂,准备再次融入夜色,却又忽然停住,侧过头,留下最后一句:“对了,殿下与其在这儿对着这些废纸发愁,不如想想如何让陛下相信,你‘暴戾’的名声只是遭人构陷。或者……”
她回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想想如何让那位刚回京、如日中天的七殿下,也‘不小心’沾上点甩不掉的麻烦?毕竟,陛下喜欢看的,是‘平衡’,可不是哪一边真的一枝独秀。”
她的话戛然而止,留下无尽冰冷的余韵,身影一闪,已消失在窗外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那扇未关严的窗,灌入阵阵带着深秋寒意的夜风。
狄尚独自坐在案后,烛火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在堆满弹劾奏折的书案和冰冷的地面上。
撇清?
拉拢?
蓝芯兰点醒了他。
父王要平衡,奏折的弹劾是明枪,狄青的回京才是暗箭。
他不能只被动防守这些弹劾,那只会越描越黑。
他需要转移焦点,需要制造一个更大的漩涡,把水彻底搅浑,需要一个能同时打击狄青声望、又能部分洗脱自己“暴戾”嫌疑的契机……
狄尚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眼神深处,翻涌着比夜色更沉的算计与决绝。
蓝芯兰的复仇之火将他推到了悬崖边,而狄青的归来,则在他背后猛推了一把。
现在,他必须跳下去,并在坠落的过程中,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甚至反戈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翻腾的怒火。
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
他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蘸墨,笔尖悬停,脑中飞速运转。
如何利用这滔天的“恶名”?
如何将父王的制衡之术,变成自己的垫脚石?
狄青真的天真烂漫毫无破绽吗?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映着狄尚眼中幽深的光芒。
狄尚压下心中翻腾的戾气与算计,将那些令人窒息的弹劾奏折推到一旁。
一场新的风暴,在这深夜的皇子府书房里,正悄然酝酿。
——
万来客栈
南之枝的房间灯火通明,门虚掩着,透出里面伏案疾书的身影。
狄尚推门而入,没有多余的寒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阿南,北境商路和情报网的部署,进展如何了?”
南之枝起身,摊开桌上一卷精细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蓝记号。
“师兄,基本框架已敲定好了。”南之枝的声音清晰而干练,“按照你的意思,以药材、皮货、盐铁为明线,在通往北境三州的主要商道节点,已初步谈妥了十七家铺面的盘兑。位置都是咽喉要道,表面做正经生意,内里可作联络点和消息中转。”
他指向舆图上的几个关键红点:“其中六家位置极佳,正在进行简单修葺,确保不引人注目。人手招募也已启动,都是我亲自挑选的,背景干净、机敏可靠,正在秘密进行初步训练,主要是传递消息的暗语、识别眼线以及自保手段。若一切顺利,约莫这个月可陆续低调的展开情报搜集和分配,成为我们在北境的第一批耳目和根基。”
狄尚走近舆图,惊喜的扫过那些标记,紧绷的神经似乎因这切实的进展而稍稍松缓了一瞬。
他伸手,重重的拍在南之枝的肩膀上,力道带着真诚的赞许和沉甸甸的托付:“辛苦你了,布局深远,步步为营,此事非你不可。”
南之枝抬眸,迎上狄尚的目光,脸红了。
狄尚看着她,那双惯于算计和隐藏情绪的眼底,此刻翻涌着难得的动容。权力之路冰冷孤绝,有她相助,确实事半功倍。
他开始理解了蓝芯兰了……
——
北境王城,使者驿站。
相较于王城其他区域的喧嚣,这边显得格外肃穆安静。
大楚战王楚怀蘅的到来,虽打着“商讨边境事宜、澄清嫁祸风波”的官方旗号,但其份量足以让北境朝野侧目。
他这次来有些高调,带着亲卫和幕僚,光明正大的住进了专供外国使臣的驿站,一派大国使者的气度。
安顿好后,楚怀蘅便命人向北境礼部递上了正式的国书和拜帖,言明请求觐见北境王,商谈要事。
一切都按国与国之间的礼仪程序进行。
驿站最上等的套间内,雍景却坐立难安。
他站在窗边,手指摩挲着窗棂,目光投向驿站外通往王城主街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紧张、期待、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心头翻涌。
终于离她这么近了。
可想到她已失忆,成了“阿南”,那份近在咫尺的喜悦便被巨大的酸楚和茫然冲淡。
“坐立不安也无用。”楚怀蘅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端坐在案前,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几份文书,头也未抬,“拜帖已递,北境王何时召见,自有其章程。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急不得。”
雍景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我只是想早点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楚怀蘅终于抬眼,目光幽深的看向雍景:“本王理解你的心情。但这里是北境王城,不是大楚军营。狄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狄戎,其势正盛,其心难测。他又是枝枝现在的‘师兄’。”
楚怀蘅在“师兄”二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强调,“我们此行,明为交涉国事,需见机行事,莫要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提到狄戎的死状,楚怀蘅的眼神也凝重了几分。
关于狄戎被凌迟惨死的消息早已传遍,其酷烈手段令人心惊。
这位“死而复生”的五皇子,其强势与狠厉,远超预期。
而他与南之枝那层“师兄妹”的关系,更让局面变得复杂微妙。
雍景闻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不少。
他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爷教训的是,是末将失态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但紧绷的身体和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依旧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楚怀蘅不再多言,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务。
驿站的房间内,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雍景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和等待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