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未散。
一道冰冷的圣旨,如同索命的寒霜,精准的降落在王先章的府邸。
宣旨太监那毫无起伏的尖利嗓音,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先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忠君报国,反以谗言佞语,怂恿皇子,构陷手足,意图挑起骨肉相残,祸乱朝纲。其心可诛,其行当剐,着即处死,家产抄没充公,妻女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钦此——”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听闻此消息的人心上。
王先章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求饶的力气都丧失了。
他昨夜在金銮殿的恐惧预感,此刻化作了最冰冷的现实。陛下不仅坐实了狄青的“罪行”,更用他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向所有人、尤其是向那些曾经依附狄青、或暗中参与过针对狄尚谋划的人,发出了最血腥、最明确的警告:任何敢于挑动皇子争斗、破坏“和睦”的人,这就是下场。
死罪!抄家!流放!
手段之绝烈,震慑之彻底,令人遍体生寒。
王先章府邸的哭嚎声很快被粗暴的压制下去。
抄家的兵丁如狼似虎,昔日还算体面的官员府邸瞬间被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物件被装箱抬走,女眷被粗鲁的拖拽上囚车,哭声震天。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尘埃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王城。
那些曾经或多或少与狄青有过关联,尤其是曾属于狄戎旧部的官员们,无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心惊胆战。王先章的下场,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昨夜大火是谁放的不重要了。陛下说谁是主谋,谁就是主谋。陛下说谁是始作俑者,谁就是千夫所指。
狄青被放逐,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更是为了彻底清除他这一派系存在的土壤,王先章就是第一个被连根拔起的示众者。
北境朝堂,从今日起,只允许有一个声音,任何试图搅动浑水、阻碍“兄弟和睦”大计的人,都将被无情碾碎。
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那些原本还对狄青抱有一丝同情,或对狄尚崛起心怀不满的旧部们,此刻都噤若寒蝉。
看着王先章府邸方向腾起的尘烟,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嚎,所有人都明白了。
北境立储之日,应该真的不远了。
陛下已经用最铁血的方式,为未来的储君扫清了道路上的障碍,铺平了通往龙椅的红毯——哪怕这红毯是用鲜血染就的。
而这条红毯的尽头,还有什么未知的等待?
——
五皇子府
与王先章府邸的凄风苦雨截然相反,这里的气氛在压抑中透着一股烈火燎原般的炽热。
狄尚站在书房的窗前,背对着门口。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坚实的影子。他听着心腹低声汇报王先章被抄家灭门、旧部人人自危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深处仿佛有压抑已久的熔岩在奔涌。
“怂恿皇子,构陷手足……”狄尚低声重复着圣旨里的判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
父王这一手,真是干净利落,滴水不漏。不仅彻底抹除了王先章这个隐患,更将他昨夜遭受的“损失”,转化成了巨大的政治资本。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受害者,是被“构陷”的皇子,是父王要“保护”的对象。
北境王亲手将他推上了道德的制高点,也推向了权力中心的聚光灯下。
“殿下,”心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王先章一倒,他那些门生故吏,还有以前大殿下那边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现在都老实了,好几个已经连夜递了帖子,请求拜见殿下!”
狄尚缓缓转过身,阳光照亮了他的侧脸,奇异的增添了一种历经劫难、浴火重生的坚韧与威势。他眉宇间的阴沉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凌厉的锋芒所取代。
狄尚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他们,且等着吧。”
他没有说“见”或“不见”,一个“等”字,已足以让那些急于投效的人明白,如今谁才是需要被仰望、被祈求的存在。
他的损失却换来了整个朝堂的敬畏和臣服。
这场大火,烧掉的是狄青的根基,烧掉的是旧势力的残余,也将他狄尚的威望和权势,烧得如同涅盘的凤凰,浴火重生,强势上位。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处处防备暗箭的五皇子。
他是北境王铁腕之下唯一被“保护”、被“期望”的皇子。
他是即将到来的、无可争议的核心。
狄尚的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深邃如渊。
王城的风向,彻底变了。
北境的天,也即将迎来新的格局。
——
王城喧嚣深处,一间不起眼的酒肆角落。
劣质烧酒的辛辣气味混杂着汗臭、油烟,弥漫在浑浊的空气里。
狄青独踞一桌,面前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空酒坛。他眼神空洞,机械地抓起酒碗,仰头灌下,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彻骨的寒冰。
酒入愁肠,化作万般悲凉。
从小就被北境王一句轻飘飘的“磨练心性”打发到边城的母族,在风沙和孤独中挣扎长大。好不容易,盼来了回王城的诏书,以为苦尽甘来,能在这权力的中心争得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一隅偏安……
结果呢?
不过是一场更大的笑话……
昨夜一场莫名大火,今日一道冰冷圣旨,他就从皇子变成了弃子,变成了即将被送往敌国的“物品”。
“呵呵……哈哈……”狄青发出一阵低沉而破碎的笑声,引得邻桌几个粗豪汉子侧目,随即又被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绝望与戾气所慑,慌忙转开视线。
他将酒碗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权势……
利用……
这就是皇家,他的父王,他的兄长……
他算什么?
连一颗有用的棋子都算不上,只是一块碍眼的绊脚石,被无情的一脚踢开,踢向那吉凶未卜的深渊。
不如死了算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与其去大楚受辱,无声无息的死在他国,不如,就在这里,用这最后一点自由,结束这被摆布、被牺牲的屈辱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