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尚沉默着,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地图上北境的每一寸土地。
他何尝不知道狄青是一把悬顶之剑?
杀,固然可以暂时杜绝后患,但势必坐实他“排除异己、弑弟成凶”的罪名,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找到更好的借口,甚至可能引发部分狄氏旧部的直接反弹。
不杀,则等于在身边埋下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惊雷,随时可能被敌人利用,造成更大的祸乱。
杀与不杀,就在他一念之间。
这一念,关乎北境短暂的稳定。
书房内,烛火摇曳,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仿佛一座面临狂风暴雨侵袭的孤峰。
北境的天空,阴云密布,雷鸣电闪,似乎下一刻,就要有倾盆血雨,轰然落下。
——
大楚帝都,丞相府。
夜色浓稠如墨,将这座显赫的府邸紧紧包裹。
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周文渊那张写满疲惫与惊惶的脸。
他呆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水面凝着一层黯淡的光,他却连碰都未曾碰过。
不久前,他被一个噩梦惊醒。
梦中,他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夜,为了保住自己,他亲手解决掉自己的女婿刘澈。刘澈死前那狰狞扭曲的面孔,那双充满无尽怨恨、死死瞪着他的双睛,在梦中无比清晰的重现,仿佛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那怨毒的目光,刺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他原以为,过去了这么久,那段不堪的往事早已被时间的尘埃掩埋。刘澈的名字,连同他牵扯的那些足以让相府万劫不复的秘密,都该烂在泥土里。
可偏偏,楚怀蘅,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这把早已生锈的旧锁重新撬开,将那血淋淋的过往,再次摊在了他的面前。
楚怀蘅到底知道多少?
他仅仅知道刘澈之死有蹊跷,还是已经查到了刘澈背后牵扯的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会直接捅到锦荣帝面前吗?还是说,他别有图谋,想以此作为筹码,跟自己谈判?他递来那封密信,是警告,是威胁,还是合作的试探?
最让周文渊感到恐惧的是,楚怀蘅到底知不知道,真正主导了一切,甚至可能连他周文渊都只是棋子的人,是深居寿熙宫的那位?
一想到皇太后,周文渊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那位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若事情败露,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
心乱如麻,恐惧如同藤蔓,将他越缠越紧。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更漏那催命符般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轻微却清晰的敲门声突兀的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周文渊身子一颤,如同惊弓之鸟,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个时辰,府内下人绝不敢来打扰,能是谁?难道是楚怀蘅又派人来了?那他怎么会敲门?莫非是宫里的?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谁?”
门外没有回应。
周文渊心跳如鼓,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夜行衣中的人,身形瘦削,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不等周文渊开口,那人便迅速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他手里,同时用刻意压低、雌雄莫辨的声音快速说道:“丞相大人,太后娘娘料想您今夜难以安眠,特命奴才送来此物。”
说完,根本不给周文渊任何询问的机会,黑衣人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廊下的阴影之中,瞬息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文渊握着那张尚带一丝凉意的纸条,僵立在门口,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这府邸的防卫,在这些真正的高手面前,简直形同虚设。一种被全方位监视、自身安全毫无保障的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简洁却杀气腾腾的字:“给边境惹出点事端,牵制住楚怀蘅。”
周文渊看完,脸上血色尽褪。
他踉跄着走到灯烛前,将纸条凑近火焰。橘红色的火苗迅速吞噬了纸张,化作一小撮灰烬,袅袅飘落。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太后这是要祸水东引,要让楚怀蘅无暇他顾,无法再利用那桩旧事在帝都兴风作浪。
可是,在边境惹事,牵制一位手握重兵的王爷,谈何容易?一个操作不当,就是引火烧身,甚至可能引发两国战端。届时,他周文渊就是千古罪人。
“难啊……”他喃喃自语,额头深深埋入掌中,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
翌日,寿熙宫。
皇太后萧氏起身时,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幸得身旁嬷嬷及时扶住。身上也感到一种莫名的酸软无力,精神更是恹恹的。
“传……传太医。”她靠在凤榻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昨夜她同样睡得极不安稳,楚怀蘅那封该死的信,像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皇太后凤体欠安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刚下早朝的锦荣帝耳中。
魏升低声禀报时,锦荣帝正在御书房更衣,准备批阅奏章。他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
周文渊的梦……?
昨夜周文渊那番“梦见太后身体不适遭遇大劫”的荒诞说辞,他当时是半点不信的,只认为是其为了掩盖夜访真相而编造的拙劣借口。
可这才过了一夜,母后竟然真的身体不适了?
是巧合?还是周文渊,当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或者说,他并非做梦,而是通过别的渠道,提前知晓了母后会“不适”?
这个念头让锦荣帝心中疑窦丛生,他立刻摆驾寿熙宫。
进入寝殿,只见太后确实倚在榻上,面色不如往日红润,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怠,偶尔还用手轻按额角,发出几声恰到好处的、显示虚弱的低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