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清河镇被一层薄雪覆盖,阳光穿透云层,将雪地照得泛出细碎的金光。王婆婆的鸡圈里传来咯咯的叫声,几只母鸡扑腾着翅膀,把雪粒抖得满地都是。赵猛扛着木锨站在院门口,看着镇民们互相招呼着清扫门前的积雪,嘴里哼着走调的山歌,木锨撞击地面的声响像在打节拍。
“林澈兄弟,快来搭把手!”他朝启明堂喊道,“这屋檐的冰棱快坠下来了,得敲掉才安全!”
林澈拿着长杆从屋里出来,苏凝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是刚熬好的姜茶,冒着热气。“先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她把碗递给赵猛,“急什么,冰棱冻得结实,掉不下来的。”
赵猛接过碗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笑道:“还是苏姑娘细心。昨儿个夜里雪又下了一阵,我家娃说梦见冰棱变成了水晶,非要缠着来看。”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启明堂的屋檐瞅,手里还攥着块冰糖。
林澈举起长杆,轻轻敲向屋檐下的冰棱。冰棱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像碎玉落地,小姑娘立刻欢呼起来:“掉啦!像水晶!”
苏凝笑着摇头:“这孩子,跟她爹一样,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灵犀玉在林澈怀中微微发烫,玉面投射出的星图上,清河镇的光点周围,有无数细小的绿芽正在雪下蠕动——那是地脉深处的生机,正借着炉火的余温悄悄萌发。林澈指尖拂过玉面,星图上的绿芽便亮一分,仿佛能听见土壤松动的声音。
“地脉醒了。”他轻声说,“过不了多久,雪就得化了。”
苏凝凑近看星图,只见绿芽的根须顺着天轨的纹路蔓延,有的扎向沉星谷的方向,有的朝着定慧寺延伸,最细的一缕竟悄悄缠上了北境不冻湖的光点。“你看这根须,”她指着那缕细须,“是想把不冻湖的暖意引过来吗?”
“或许是那边的冰莲想跟咱们的雪芽打个招呼。”林澈收起灵犀玉,“去看看孩子们吧,昨儿说要做冰灯,材料该备齐了。”
学堂的教室里,孩子们正围着一张大木桌忙碌。桌上摆满了各种容器——陶罐、竹筒、甚至还有掏空的萝卜,里面都灌满了水,水里还泡着些彩色的碎布和松果。小石头正往一个陶碗里放干花瓣,阿宝则举着根细麻绳,小心翼翼地往水面上放,想让绳子冻在冰里当提手。
“林先生,苏姑娘!”看到他们进来,孩子们都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能把冰灯放在镇口的老槐树下吗?晚上点亮了肯定好看!”
“当然可以。”苏凝拿起一个竹筒,摸了摸里面的水,“不过得等水冻结实了才行,现在放出去,怕是要化掉。”
“那我们把它们放在院子里的背阴处!”小石头提议,“那儿晒不着太阳,冻得快!”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捧着容器往外跑,阿宝跑得太急,差点摔一跤,手里的陶碗晃出些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了一层薄冰。“你看!”他惊喜地指着冰面,“我的水已经开始冻了!”
林澈和苏凝跟着来到院子,只见孩子们把容器在墙角摆成一排,像列队的小士兵。背阴处的雪没化,透着股沁人的凉意,容器外壁很快蒙上了一层白霜,水里的碎布和松果渐渐固定了形状。
“这冰灯要是冻好了,里面点上蜡烛,肯定像小灯笼。”苏凝望着那些容器,眼里映着雪光,“小时候在沉星谷,我娘也教我做过,只是那边的雪没这么细,冻出来的冰灯带着粗粝的纹路,像老人的手掌。”
“那等冰灯做好了,你给孩子们讲讲沉星谷的故事吧。”林澈说,“他们总问那边的牧民是不是都骑着狼。”
苏凝被逗笑了:“哪有骑着狼的牧民?是骑着马,马背上还驮着毡房呢。”
这时,赵猛扛着个大木箱走进院,箱子上盖着块粗布。“看看我给孩子们带什么好东西了!”他掀开布,里面是些五颜六色的琉璃碎片,在雪光下闪着彩光,“这是上次去城里赶集,从货郎那儿淘的,说是什么西洋玩意儿,打碎了怪可惜的,冻在冰灯里肯定好看!”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挑选着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容器里。阿宝选了块蓝色的碎片,放进萝卜灯里,得意地说:“我的冰灯肯定像不冻湖!”
“我的才像!”小石头举着块紫色碎片反驳,“苏姑娘说不冻湖的冰是带紫色的!”
苏凝笑着解释:“那是阳光折射的缘故,其实冰本身是透明的。”但她没有阻止孩子们的想象,只是帮着把歪了的麻绳扶正。
林澈看着这一幕,灵犀玉再次浮现星图。此时雪下的绿芽已经顶破了薄冰,露出嫩黄的尖,而孩子们摆放的容器周围,正有淡淡的光丝在流动,与绿芽的根须缠绕在一起。他忽然明白,所谓天轨的延续,从来不是冰冷的星图与纹路,而是这些鲜活的期待——孩子们对冰灯的期待,牧民对春天的期待,镇民们对安稳日子的期待,像雪下的新芽,借着每一点炉火的温度、每一次欢笑声,悄悄生长。
午后,阳光渐渐暖起来,背阴处的冰灯也冻得差不多了。孩子们小心地将容器敲碎,取出冻好的冰灯——陶罐冻出的冰灯带着粗陶的纹路,竹筒的冰灯有竹节的印记,萝卜灯最有趣,边缘还带着细密的须根。里面的碎布、松果和琉璃碎片冻在冰里,像藏了个小世界。
“天黑了就去挂灯!”小石头抱着他的冰灯,兴奋地转圈。
傍晚时分,镇口的老槐树下热闹起来。孩子们提着冰灯陆续赶来,赵猛在树干上钉了些钉子,帮着把冰灯挂上去。林澈和苏凝也提着一盏大冰灯走来,那是用一个浅口木盆冻成的,里面嵌着整朵晒干的蓝花,是苏凝特意放进去的。
“点灯啦!”赵猛点燃一根蜡烛,递给小石头。孩子们依次点亮冰灯里的蜡烛,烛火透过冰面,把里面的装饰映得清清楚楚,琉璃碎片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老槐树被这些冰灯装点得像披了件彩衣,连空气里都飘着融化的冰水汽,混着淡淡的蜡香。
镇民们也都来了,王婆婆端着刚炸好的馓子,分给孩子们吃。一个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路过,看到这景象,忍不住驻足:“这清河镇的雪夜,倒比城里的上元节还热闹。”
“郎中要不要进来喝碗热汤?”赵猛招呼道,“我家婆娘炖了羊肉汤。”
郎中笑着点头:“那就叨扰了,正好给孩子们看看,有没有冻着的。”
林澈望着老槐树下的人群,灵犀玉的星图在他掌心流转。雪下的绿芽已经长成了幼苗,天轨的纹路缠绕着幼苗,像双手在轻轻托举。他忽然想起苏凝说过的话——沉星谷的冰灯带着粗粝的纹路,像老人的手掌。此刻他觉得,清河镇的冰灯,像无数双孩子的手,捧着光,捧着暖,捧着那些说不出却能感受到的期盼。
夜深了,冰灯的烛火渐渐弱下去,孩子们打着哈欠被大人接回家。林澈和苏凝最后离开老槐树,赵猛已经把没烧完的蜡烛收拾好,说要留着明天再点。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冰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看,”苏凝指着一盏还亮着的萝卜灯,“它还在发光呢。”
那盏灯里的蜡烛快燃尽了,光很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冰面上的雪粒被映得像撒了把碎金。林澈握住她的手,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等雪化了,”他说,“这些冰灯的水会渗进土里,给新芽当养分的。”
苏凝点头,望着远处镇民家窗户透出的灯火,轻声道:“就像这些日子里的暖意,都会变成春天的力气。”
雪还在下,老槐树下的冰灯渐渐被新雪覆盖,只有那点微弱的光还在雪层下闪烁,像大地的眼睛,望着天,望着地,望着每一个在雪夜里互相温暖的人。而天轨的年轮,就在这寂静的守护中,又悄悄长出温柔的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