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林的婚礼办得热闹,库汉的佣兵们几乎都来了。木桌上摆满了烤得滋滋冒油的烤肉、陶罐里盛着酸甜的果酒,众人围着新人说说笑笑,酒杯碰撞的脆响和笑声裹着晚风,飘满了整个院子。艾旦坐在角落,看着福林牵着新娘的手,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也跟着轻轻扬起嘴角——这样的热闹,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等宾客们酒足饭饱,喧闹渐渐平息,伊克斯却悄悄走到艾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到院外的僻静处。艾旦心里咯噔一下,看伊克斯凝重的神色,便知道肯定不是小事,他起身跟着伊克斯走出院子,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晚风卷着槐树叶的清香,伊克斯却没心思寒暄,声音低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我这次来库汉,不是来参加婚礼的——是领了上头的任务,追查‘血影草’的踪迹。”他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艾旦,一字一句道:“这东西是魔族专门培育的邪物,服下能在短时间内让战力翻好几倍,可你知道代价吗?它会一点点吞噬人的理智,到最后,人会变成只认杀戮的怪物,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血影草”三个字刚出口,艾旦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细微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恐惧——那些被他刻意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小村庄。那时天总是蓝的,阳光裹着麦秆的暖香,洒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妻子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针线,为他缝补磨损的铠甲,指尖偶尔划过布料的轻响,混着她温柔的笑声;年幼的女儿刚学会走路,攥着他的衣角摇摇晃晃地跟着,时不时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喊“父亲,抱”。每到傍晚,一家三口围坐在木桌前,妻子端上热腾腾的炖菜,女儿捧着粗陶碗,叽叽喳喳地讲着白天和小伙伴的趣事,那时的时光,是他这辈子再也抓不住的温暖。
可这份温暖,在那个血色黄昏被彻底碾碎。魔族的号角声突然撕裂了宁静,黑压压的魔物像蝗虫一样涌进村庄,火把点燃了屋顶的茅草,浓烟滚滚中,是村民的惨叫和魔物的嘶吼。艾旦当时正在村外巡逻,听到动静后,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他疯了似的往家冲,手里的剑因为跑得太急,不断撞在腰间。可等他撞开家门时,看到的却是妻子倒在门槛上,胸口插着魔族的短刃,鲜血浸透了她最爱的蓝布裙;女儿蜷缩在她身边,小小的身体早已没了呼吸,手指还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
滔天的悲痛瞬间化作怒火,艾旦抄起墙边的长剑,红着眼冲向魔物。可魔物太多了,他砍倒一个,又有两个扑上来,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顺着铠甲的缝隙往下淌,手臂也因为挥剑太多而开始发麻。就在他被一只魔物的爪子按在地上,尖利的指甲即将刺穿他喉咙时,他的手摸到了腰间——那是魔族要找的血影草,却是被他捷足先登的拿到了。
“不能死……我不能死……更不能让这东西落入魔族手里……”濒死的念头支撑着他,他颤抖着抓起血影草,一把塞进嘴里。苦涩的汁液刚滑进喉咙,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在他体内炸开,像是有团烈火在灼烧他的经脉。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手臂的肌肉暴涨,手里的长剑仿佛轻得像根木棍。可与此同时,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猩红,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嘶吼:“杀!杀了他们!”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红着眼在村庄里狂奔,无论是嘶吼的魔物,还是试图拉他住手的村民,都被他手中的剑一一砍倒。鲜血溅在他脸上,温热的触感却让他更加疯狂,直到体内的力量耗尽,他才双腿一软,昏死在一片尸骸之中。
两天后,伊克斯带着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废墟里满是残肢断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而艾旦浑身是血地躺在中央,像个被遗弃的破碎娃娃。伊克斯让人把他抬回营地,等艾旦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听着伊克斯低声讲述村庄的惨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痛苦和懊悔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遍遍地嘶吼“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也是从那天起,他递交了总教官的辞呈,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曾经效力的地方,辗转来到库汉——他想在这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用无休止的佣兵任务,把那段沾满鲜血的过往彻底掩埋。
“艾旦?你还好吗?”伊克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已被泪水打湿。艾旦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如铁:“这血影草的危害,我比谁都清楚。这次追查,我必须跟你去——我要亲手把这东西彻底铲除,绝不能再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伊克斯还想说什么,艾旦却先开了口:“婚礼还没结束,大家都在兴头上,别因为这事扫了大家的兴。我自己收拾东西,等会儿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咱们悄悄出发就行。”他不想让热闹的婚礼染上阴影,更不想让刚成家的福林担心,所以连告别都打算省了。
当天夜里,艾旦背着收拾好的武器和干粮,悄悄来到伊克斯的临时住处。可他刚进门,伊克斯却皱紧了眉头,拉着他走到一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艾旦,我找你说这事,不是要让你加入队伍。我是想知道,当年你在山林里捡到血影草的具体位置——那可能是追查魔族培育点的关键线索,我不想你再卷入危险里。”
艾旦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语气没有丝毫退让:“线索我可以告诉你,但行动我必须参加。伊克斯,你知道的,我欠那些人的,总得用点什么来还。”他眼底的执拗像生了根,伊克斯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劝阻的话——他太了解艾旦了,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伊克斯沉默了片刻,眼眶微微泛红,他抬手拍了拍艾旦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路上多小心。要是撑不住,别硬扛。”
月光下,四人背着行囊,悄悄离开了库汉,朝着希达尔森林的方向走去。森林深处的风裹挟着寒意,可艾旦的脚步却异常坚定——这一次,他不再是逃避过去的懦夫,而是要迎着阴影,亲手了结那段缠绕他多年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