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泪。
刘彘冰冷的指尖,在弓梢上轻轻敲击着。
那单调的声响,是殿内唯一的活气。
他等了整整几个时辰。
那个叫卫子麸的丫头,没有来。
她不但失约,更是让他这位大汉储君,像个傻子一样,在寒风中空等了几个时辰。
“好。”他低笑出声,那笑意里淬着冰,让侍立一旁的内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真是好大的胆子。传令下去……”
刘彻的话,被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断。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下!陛下……陛下咳血了!”
刘彘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锐利。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小弓狠狠掷在案上。
“备驾!去长乐宫!”
卫子麸的名字,连同那片该被烧成灰烬的梅林,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君父的安危,江山的未来,比一个不知死活的奴婢,重要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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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婵居的死寂,持续了数日。
卫子麸与卫青,就像两只被困在笼中的兽,彼此戒备,又相互依存。
她没有再穿回那身现代的衣物,卫青也没有再提过那个叫“卫钦”的名字。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死去的“卫荠”,也维系着一个新生的“阿姊”。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立春日。
这天午后,卫子麸正在院中晾晒清洗过的衣物,卫青则在角落里,用一块破布,沉默地擦拭着一截不知从哪捡来的铁条。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毫不客气的擂门巨响。
“开门!官府查人!”卫青握着铁条的手猛然一紧,眼中瞬间迸发出狼一般的凶光。
卫子麸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不是刘彘的人!是另一拨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卫青稍安勿躁,自己则缓步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几名官差,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锦袍、面容倨傲的中年男人。
他目光一扫,便精准地锁定了院内的卫青,脸上露出一抹轻蔑而占有的狞笑。
“郑青,你这贱奴,可让我好找。”
这人,正是将卫青买下,又被他打断手腕的刘侍郎。
刘侍郎身后的一名官差上前一步,抖开一张盖着官印的文书。
“此人乃刘侍郎府上逃奴,人证物证俱在,奉长安令,前来捉拿!尔等速速让开!”
卫青缓缓站起身,将那根磨得发亮的铁条,不着痕迹地藏于身后。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卫子麸知道,一旦动手,他们两个,今日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侍郎大人。”
卫子麸抢在卫青发作之前,屈膝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人,是我弟弟。”
刘侍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弟弟?一个盖了奴印的贱籍,也配有家人?”
“他身上的奴印,早已烙下。他是我的私产,生死,由我定夺!”
刘侍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残忍。
“来人!给我拿下!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官差们狞笑着,抽出腰间的佩刀,步步紧逼。
空气,瞬间凝固。
卫子麸猛地回头,对着卫青用尽全力嘶吼!
“仲卿,跑!”
她抓起身边晾衣的竹竿,没有丝毫犹豫,狠狠朝着最前面的官差脸上扫去!
“阿姊!”
卫青目眦欲裂,却在看到她决绝眼神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是弃子,为他争取生路。
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不退反进,一头撞进另一名官差的怀里,借力翻身,越过院墙!
“追!”刘侍郎气急败坏地吼道。
卫子麸用尽全力,将整个院子搅得天翻地覆,为卫青争取着每一息逃离的时间。
但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是几名壮汉的对手。
竹竿被打飞,她被一名官差狠狠踹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眼前瞬间一黑。
冰冷的刀锋,架上了她的脖颈。
巷子外,传来卫青与官差的追逐与打斗声。
她不能死在这里。
卫青,也不能被抓回去!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那是卫子夫命运的转折点,是她唯一的生机,也是她此刻能为卫青指明的唯一方向!
“仲卿……去平阳公主府!”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巷口的方向,发出一声杜鹃泣血般的嘶喊。
巷口的卫青,身形猛地一顿。
公主府?
他不知道阿姊为何会说出这个地方。
但那是阿姊的命令,是阿姊用命换来的嘱托!
他不再恋战,虚晃一招,转身朝着长安最繁华的街市亡命狂奔。
官差们紧追不舍。
“站住!逃奴站住!”
繁华的长街,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逐搅得一片混乱。
行人纷纷避让,摊贩叫苦不迭。
卫青如一头疯狂的麋鹿,在人群中左冲右突,身后的追兵,却像附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
就在他快要力竭的瞬间,一辆华丽的马车,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四匹骏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
车帘紧闭,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仪。
卫青被逼停脚步,绝望地回头,追兵已将他团团围住。
“好大的阵仗。”
一个清越动听,却带着几分慵懒与威严的女声,从车内悠悠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道,瞬间压过了街市所有的喧嚣。
“本宫的府门前,何时成了你们追逐嬉戏的场所了?”
刘侍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刚要呵斥,却在看清马车上那枚代表着公主身份的徽记时,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成了惊恐。
他双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
“下官……下官不知是公主殿下驾临,惊扰了殿下,罪该万死!”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掀开。
卫青不明所以,但那声音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一张清丽脱俗,却又带着天家贵气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平阳公主。
她的目光在卫青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被官差押解着,刚刚赶到、狼狈不堪的卫子麸身上。
看到卫子麸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风姿的脸,平阳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与兴味。
那不是单纯的欣赏,更像是猎人发现了值得驯养的猎物,是棋手找到了足以扭转乾坤的棋子。
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刘侍郎。”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地上跪着的男人如坠冰窟。
“本宫府上的人,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