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巍峨身影被甩在身后,当熟悉的汴河风物再次映入眼帘,穗安立于船头,竟有刹那的恍惚。
七年了。
从东南的烟雨到岭南的海风,从巴蜀的雄奇到秦陇的苍凉,七载寒暑,万里征尘,竟在弹指一挥间。
身旁的妙善,眉宇间褪去了最后的青涩,沉淀下与师父如出一辙的坚毅与沉静,唯有那双眼睛,在望向渐近的汴梁城郭时,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抵达汴梁前,穗安与妙善已快速穿梭于其余三京,完成清云网络的最后强化:
在北京大名府,强化其作为沟通河北边防与开封中枢的信息与物资中转站,依托御河漕运,建立更高效的军需转运通道,并加强对河北路清云济安堂,尤其前线州县的支援。
在西京河南府资助本地士林清议,收集理学动向,并支持洛阳女子书院成为穗安思想在中原士绅阶层中温和渗透的桥头堡。
在南京应天府精心维护与本地宗室、耆老的关系,将清云慈幼院、女塾打造成“彰显圣朝仁德、沐浴龙兴之地福泽”的典范,以无可指摘的善行积累政治声誉。
船抵汴河码头,踏入东京城,一股与十年前迥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依旧是极致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细观之下,变化令人欣喜:
街市上,不再仅仅是深闺妇人或市井帮佣。多了许多衣着得体、步履从容的女子——她们可能是清云商行各铺面的女掌柜、女账房,神态自若地指挥伙计、核算账目;
可能是济安堂坐诊或出诊的女医,背着药箱穿行街巷,路人投以尊敬的目光;
也可能是女塾结伴出游的学生,虽仍有矜持,但言谈举止间少了畏缩,多了几分大方与求知的神采。
这种整体性的、由内而外的自信风貌,是清云多年深耕最直观、最动人的成果。
清云商行的招牌在汴梁各处熠熠生辉。主营海外奇珍、清云成药、特色布匹的旗舰店客似云来;
依托强大物流网络的平价粮行、炭行在民生领域占据重要地位;甚至出现了专营新式改良农具和精巧格物器玩的特色店铺。
商行总部规模扩大数倍,俨然成为能与老牌皇商比肩的庞然大物,且口碑极佳。
“昭苏”二字,不再仅仅是穗安的名号或一个模糊的概念。
在清云书铺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署名“昭苏居士”或清云学者编撰的《格物浅说》、《商道新诠》、《健体导引图》等通俗读物,购者甚众。
茶馆酒肆间,关于“昭苏娘娘”行迹的评书、关于女子是否该读书行医的议论,已成为市井常态。
穗安的思想,如同汴河的水,已悄然渗入这座帝国心脏的肌理。
清云开封分部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一处清幽院落。
穗安与妙善闭门谢客,开始了抵达汴梁后最重要的工作——将七年丈量大宋山河的心血,凝铸成献给皇帝、也是献给这个时代的重礼。
妙善主笔,穗安审定。
非风花雪月的游记,而是一部沉甸甸的国情咨文与改革方略。
内容涵盖:
民生百态实录:各地物产、物价、田赋、徭役、百姓疾苦与期盼,尤其边民、山民、疍户等边缘群体的生存状态。
清云实践得失:新农具推广成效数据、慈幼院\/女塾\/济安堂的覆盖与影响、“商养善”模式的典型案例与经验教训。
边防见闻与建言:秦陇、河东前线将士的困境、物资保障的漏洞、情报的重要性,以及对改善边政、巩固国防的具体建议,如建立更灵活的边地医疗补给系统、优化军情传递。
“昭苏新学”精要:系统阐述“天工开物、经世致用”、“以商养善、义利统一”、“男女并力、各展其才”、“民为邦本、自强仁恕”四大核心主张,结合沿途见闻与清云实践,论证其富国强兵、安民济世的可行性。
文字力求翔实、客观、凝练,以数据和事实说话,避免空泛议论。
《大宋坤舆新图》,穗安亲自主持绘制,此图远超寻常舆图。
融入穗安俯瞰大地的空间感知和沿途实测校正,对主要山脉、水系、道路、州府位置的描绘更为精准。
尤其标注了金牛道、太行陉等战略通道的细节。
创新性地以不同颜色和符号,叠加标注了:主要物产分布,清云核心节点及覆盖范围,灾害多发区,边防要隘与潜在威胁方向,新推广作物适宜种植区。
这是一份为治国理政、发展民生、巩固边防量身定制的战略地图,直观呈现帝国命脉与潜力所在。
山河册成,气象万千。
穗安深知,欲使昭苏新学真正成为显学,惠及天下,必须获得最高权力的认可,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
她并未直接上书,而是先通过内线,将部分《行纪》中关于妈祖信仰在沿海凝聚民心、护佑海贸、清云如何弘扬妈祖精神以行善济世的内容,以及沿海百姓感念“妈祖及穗安”的盛况,巧妙呈递至笃信道教的真宗皇帝御前。
此时正值真宗大力推崇道教、神化皇权之际,妈祖信仰本身已得到官方认可。
穗安作为“妈祖之妹”、“玄妙普济真人”的身份和卓着功绩,引起了真宗浓厚的兴趣和好感,视其为“祥瑞”、“辅弼”。
在营造出足够的氛围后,穗安通过正式渠道上书,恳请觐见,献上凝聚七年心血的《昭苏行纪》与《大宋坤舆新图》,言明此为“体察民瘼、为国献策”之作,并委婉提及其中蕴含的“昭苏新思”,愿为圣朝治理提供涓埃之助。
真宗皇帝对那份前所未见的精准舆图和详实记录边情民生的《行纪》大为惊叹,更感念穗安多年来“代天巡狩、广布仁德”的功绩。
遂下旨召见。
庄严的紫宸殿上,穗安与妙善恭敬献上装帧精美的山河册。
穗安并未长篇大论宣讲学说,而是以最精炼的语言,结合《行纪》与《坤舆图》中的关键点,阐述:
重实用技术以富国,畅通商道、以商补善以安民,善用民力、不拘男女以强基,巩固边防、体恤兵民以卫国的紧迫性。
穗安恳切道:“陛下,此非臣之私学,乃七年行遍山河,观黎庶之需、察社稷之要,凝成之浅见。
名曰‘昭苏’,唯愿以此微末之学,辅佐圣朝,开万世之太平,解生民之困顿!伏乞陛下圣鉴,赐此新思一名分,使其能更广泽天下。”
皇帝翻阅着详实的《行纪》,凝视着信息丰富的《坤舆图》,耳闻穗安恳切而富有洞见的奏对,回想起各地奏报中清云的善举和妈祖信仰的兴盛,龙心大悦。
加之穗安巧妙地将学说核心包装成富国强兵的实用策略,更契合其“神道设教”、粉饰太平的需求。
皇帝当庭褒奖穗安“公忠体国,知行合一,实乃玄门楷模,朝廷栋梁”,对“昭苏新学”的四大要旨给予充分肯定,尤其赞赏其“重实务、惠民生、固边防”的指向。
御笔亲题“昭苏新学”四字,赐予穗安。
敕令将《大宋坤舆新图》副本存于枢密院、三司及宫内秘阁,作为治国参考。
谕令国子监择选《昭苏行纪》中“切于实务、利国利民”之章节,刊印流传,供有司参阅。
鼓励清云体系,尤其女塾、济安堂在各地推广,并肯定其“化育人才、匡扶社稷”之功。
虽未明令“显学”,但皇帝金口玉言定名“昭苏新学”,并纳入官方视野和参考体系,已是前所未有的正式认可!
这标志着昭苏新学从民间思潮、实践探索,正式踏入了庙堂之高,拥有了官方的“名分”!
皇帝钦定“昭苏新学”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遍朝野,更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清云网络和市井传言散播天下。
理学卫道士们如丧考妣,激烈抨击“异端邪说竟登庙堂”,但在皇权威压下,亦不敢公然抗旨,只能暗流涌动。
遍布全国的清云子弟、受益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昭苏新学”不再仅仅是理念,而是获得了“圣眷”的煌煌正学!
“昭苏娘娘”的尊号被彻底固化、神化。结合其“妈祖之妹”、“玄妙普济真人”、皇帝赐名等多重光环,民间自发为其修建的“昭苏祠”数量激增,香火鼎盛。
百姓开始称其为“昭苏元君”,视其为带来光明、复苏万物、庇护苍生的女神。
其信仰,在官方认可与民间虔诚的双重推动下,已成燎原之势!
“昭苏元君”的名号,随着汴河的波涛,传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一个新的时代,在思想与信仰的激荡中,拉开了序幕。
而穗安的下一个目标,是那更遥远的天地至理,以及如何让这“昭苏”之光,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