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帝国武功赫赫、看似铁板一块之时,暗流开始涌动。
随着政权彻底稳固,安宁作为一代女皇的威仪愈发深重。她的身边,开始出现一些年轻俊美的面孔。
他们或是精通音律,或是才华横溢,或是仅仅因为容貌昳丽而被选入宫中,担任起居郎、翰林待诏之类的闲职,陪伴圣驾,点缀宫廷。
起初,无人敢置喙。
但渐渐地,一些善于揣摩上意、或是心怀他念的臣子开始试探。
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称颂陛下的文治武功,奏折中开始出现“请为社稷计,广纳贤德,充实后宫”的委婉建议。
更尖锐的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立太子。
陛下与并肩王恩爱甚笃,却至今无子。
朝堂之上,开始有大臣公开上书,言辞恳切:“陛下承天景命,泽被苍生。然国本未立,神器无主,非社稷之福也。
恳请陛下或择宗室贤良立为储君,以安天下之心;或选纳健硕宜男者入宫,以期诞育皇嗣,延续宗庙。”
消息传到边关时,杨昭正对着沙盘推演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亲信部将小心翼翼地汇报了长安的流言与朝议。
杨昭握着代表敌军旗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那面小旗插在了一个险要的关隘上。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当夜,大将军的营帐灯火通明至深夜。巡夜的士兵能听到帐内传来沙盘推演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融入夜风的叹息。
远在长安的安宁,面对这些越来越频繁的立嗣奏请,并未明确表态。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言辞最激烈、提议“选纳后宫”最积极的奏章,留中不发。
她享受着那些年轻美貌带来的愉悦与放松,却也知道,这帝国未来的继承人问题,终究是她必须面对的一道难题。
而这道难题,已然将她与杨昭之间那坚不可摧的联盟,推开了一丝裂痕。
当立嗣与选纳后宫的言论在朝野间甚嚣尘上,几乎要形成一股逼人态势之时,李安宁一道诏书,将一切喧嚣骤然压下:
“诏,并肩王杨昭,克定边患,功在社稷,即日班师回朝。朕将携尔,共赴泰山,行封禅大礼,告成功于天地。”
这道诏书,瞬间扼住了所有流言的咽喉,无人再敢妄议“后宫”与“嗣君”。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场即将举行的、意义非凡的盛大典礼。
銮驾出长安,旌旗蔽日,仪仗绵延数十里。文武百官、宗室贵戚、四夷使臣随行,队伍浩浩荡荡,直指东岳泰山。
杨昭风尘仆仆自边关赶回,在洛阳与御驾汇合。
他卸下戎装,换上亲王冕服,与安宁并肩立于御辇之上,接受万民跪拜。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过往种种猜忌与流言,似乎在这无声的对视中冰雪消融。
夜色尚未褪尽,泰山脚下已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李安宁与杨昭,皆身着最为庄重繁复的十二章纹大裘冕,玄衣纁裳,在无数火炬的映照下,宛如自神话中走出的神只。
他们摒弃了帝后通常一前一后的仪制,并肩携手,踏上了那条通往玉皇顶的、漫长而陡峭的“天阶”。
石阶千级,云遮雾绕。
每上一步,都仿佛更接近苍穹。
礼乐庄严肃穆,回荡在山谷之间。两侧是肃立的禁卫军,如同沉默的磐石。
安宁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杨昭则稍稍落后半步,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在她步履稍顿之时,会不着痕迹地伸手虚扶。
他虽未着铠甲,但那历经沙场淬炼出的挺拔身姿与凛然气度,与身旁女皇的雍容华贵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终于,抵达山顶。
此时,东方既白,云海翻腾,一轮红日正挣扎着欲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刺破云层,将整个山顶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祭坛已设,牺牲已备。
在礼官悠长洪亮的唱赞声中,李安宁率先上前,焚香,跪拜,朗读祷文。
她的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随着山风传遍四野,诉说着帝国的强盛、万民的安康,以及对上苍护佑的感激。
她告天,自己是承天命、继大统的君王。
礼毕,她并未退下,而是侧身,向杨昭伸出了手。
这一刻,万籁俱寂,所有观礼者都屏住了呼吸。
杨昭微微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在初升朝阳的万丈光芒中,在泰山之巅,在苍穹之下,女皇李安宁与并肩王杨昭,携手并肩,一同向着天地,再次深深拜下!
这一拜,超越了礼制!
这一拜,是皇帝对与她共享江山、并肩作战之人的最高认可!
这一拜,向天地、向万民宣告——他们不仅是君臣,更是伴侣,是这煌煌盛世的共同缔造者!
恰在此时,天边云霞变幻,竟隐隐呈现出鸾凤和鸣的奇景!山间雾气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如同仙光普照。
“祥瑞!天降祥瑞!” 观礼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帝后情深,感天动地!”
“天佑我朝,陛下万岁,王爷千岁!”
“此乃千古未有之盛事!”
颂声如潮,席卷了整个泰山。
封禅礼成,阳光普照大地。
李安宁与杨昭立于岱顶,俯瞰着脚下壮丽山河与匍匐的万民,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冕旒下勾起一抹笑意,带着些许得意。
杨昭回望着她,眼中是全然的心折与臣服,以及历经波澜后愈发沉淀的深情。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握着整个天下,也握住了自己毕生的信仰与归宿。
深秋的御花园,落叶铺就了一层金黄的地毯。
安宁屏退了左右,只与杨昭并肩漫步其间。
她随意地指点着远处几个正在由太傅带领着诵读诗文的少们,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瞧那个穿鹅黄衣裙的,是显弟家的女孩,性子沉静,书读得极好,就是身子弱了些。”
“旁边那个虎头虎脑的,是旦弟家的幼子,活泼好动,弓马倒是娴熟,前儿个还缠着侍卫教他枪法。”
她顿了顿,侧首看向身侧沉默的杨昭:“昭表哥,你瞧着……哪个更顺眼些?”
杨昭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少年的身影在秋日疏朗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不是简单的闲话家常,这是在为帝国挑选未来的主人,也是在试探他这位并肩王对储君人选的态度。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低沉而恭谨:
“陛下,立储乃国本大事,关乎社稷千秋。臣……是外姓之人,不敢妄议。陛下圣心独断即可。”
安宁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有些飘忽:“也是。你定然是比我走得早的,他们……与你本也无干。”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猝不及防地刺入杨昭心底最无力之处。
无子,是他与她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也是他权势滔天之下最脆弱的命门。
他下颌线微微绷紧。
就在这时,安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说起来,你戎马半生,为朕,为这江山立下不世之功,身后却无人承袭香火,倒显得朕刻薄了。
昭表哥,你看……要不要从你们弘农杨氏的子弟中,挑选一个聪慧机敏的,过继到你名下,承你爵位,也好让你这一脉不至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