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戌年的鹭岛,秋老虎裹着咸湿的海风,扑在三星级酒店的玻璃幕墙上。魏梦笙站在人事部办公室的文件柜前,指尖飞快划过员工档案袋上的塑料绳——第三排左数第四个,是客房部阿兰的档案,她记得这人上周请过病假,病因栏写着\"急性肠胃炎\";第五排右数第二个,是后厨阿辉的,合同下个月到期,经理特意叮嘱过要提前约谈。
绳结勒出的红痕在指尖发烫,像极了那年在西北边疆小县城魏家大院里,被父亲生气时拿条子打她时手腕上留下的印子。那天母亲刚去世后的几个月,父亲成天买醉,后来带回继母说\"你谢姨带了两儿子,家里你一个女孩子住着不方便,你去你哥家帮忙干点家务吧,住着也方便......\"。那时她就懂了,没人会等她反应,不懂事的代价,就是被狠狠丢下。
\"魏梦笙,302房的客人投诉洗衣房把西装烫坏了,你去协调下。\"经理的声音从百叶窗后传来,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
她应了声,转身时顺手抓过桌上的记事本。走到走廊才发现,本子上已经飞快记下了要点:302房,男性客人,深灰色西装,左袖口烫痕——这些是刚才经理说话的十秒钟里,她条件反射般写下来的。在酒店做了半年多,她早就练出这种本事:客人投诉时,先记清房号和诉求;同事聊天时,默默归类谁能帮上忙、谁要躲着走;甚至听黄姐讲闽南话,都能比别人快半拍抓住关键词。
没人教过她该怎么活。癸卯年母亲走时,哥哥魏明亮和嫂嫂王慧,正忙着养侄子干事业;大姐二姐都在自己家带孩的带孩子,上班的上班,没大事也回不了几趟家。父亲魏建国把谢春花领进门那天,王慧领着刚上学的侄子说\"梦笙这丫头片子,太鸡贼了,留在家里终究是祸根\",父亲低头装听不见,不接话。从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呼吸都是多余的,必须像戈壁滩上的骆驼刺,把根扎得又快又深,才能保住最后一口气。
工作证别在胸前,证上的照片是上个月拍的。齐耳短发刚及耳垂,衬衫领口别着片青鸟羽毛——母亲\"走\"后的第三年,青鸟信使落在老家院墙上的晾衣绳上,抖落的这片羽毛根处有淡金色纹路,像母亲从前在她白大褂袖口绣的缠枝纹。那年她还是地区医科委培班的学生,阮慧珊老师总夸她\"绣样有灵气,将来能给白大褂绣名字\",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夜里睡不着,借着手电筒光绣的,绣得慢了,第二天的早自习就会被王慧嫂子站在窗户外骂\"死丫头\"。
自从二姐魏明珍去学校换证时留了地址给同学郑允执,她去过第一份感谢信后,他们就开始时常通信,这也是除了二姐信之外的唯二的快乐了。
郑允执的信来得比往常晚了三天。信封上盖着西北边疆小县城的邮戳,右下角有个模糊的饭盒印,一定是他在宿舍桌上吃饭后写的——魏梦笙认得这个印记,最近的通信中,时常会有这样的印记,郑允执还在她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