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味。那个年代的边疆小县城医院,急救室不过是间稍大些的病房,墙壁上斑驳的血迹诉说着过往的生死时速。没有心电监护仪,没有电动呼吸机,只有一个黑色的橡皮呼吸囊——手动呼吸机躺在床头柜上,护士正费力地反复捏压着,每一次挤压都伴随着母亲微弱的胸廓起伏。
母亲林秀兰的手上,脚上,全部输着液体,心跳只有靠着医生的听诊器才能知道。
梦笙站在父亲身旁,听着他和主任低声讨论救治方案。那些熟悉的医学术语从耳边飘过,却像隔着厚厚的棉花,模糊而遥远。父亲平日里洪亮的声音此刻变得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姐魏明玉和大姐夫文军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护士额头上的汗珠,姐夫文军立刻上前:“我来!”他接过呼吸囊,规律地捏压着,黑色的橡皮在他掌心起伏,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鸟儿。
“都怪我!早上她还说头晕,我没当回事啊!”父亲突然对着冲进来的大哥魏明亮捶胸顿足,这个平日里威严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泪水混着皱纹里的灰尘滚落,“是我害了她啊!”
梦笙呆立在原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父亲的哭喊,大姐的啜泣,大哥的沉默,还有姐夫手中不断起伏的呼吸囊,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画面。直到大舅姆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她才像从深水里被拽出来一般,猛地吸了口气,却呛得喉咙生疼。
“梦笙,别怕。”大舅姆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暖意,她刚从郊县医院调到母亲原来的科室,“我给你二姐打电话了,她大着肚子不方便,我已经在科室给她留了床位,让她别急着过来。”
梦笙点点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死死黏在病床上的母亲身上,母亲的脸肿得变了形,插着管子的嘴角不断有分泌物溢出,护士正用棉球小心地擦拭。这不是那个会笑着给她梳辫子、会在灯下给她改作业的母亲,这具冰冷肿胀的躯体,让她感到陌生又恐惧。
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院领导带着几位老专家走了进来,和父亲低声交谈着。梦笙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高血压脑淤血”、“脑膜中动脉破裂”、“没呼吸,心跳微弱,全力救治”。父亲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微微颤抖着,却挺得笔直。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护士安排家属轮流值守,大姐守白天,大哥守前半夜,父亲守后半夜,梦笙被勒令回家休息,可她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人给她拖来一把椅子,她靠在那,眼睛却从不离开母亲房间,房间里医护有序的穿梭着,母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她伸手触摸到的,只有冰冷的黑暗。
第二天一早,惊醒的梦笙回家洗了把脸就飞奔回医院。刚到急诊室门口,就看到姐夫还在机械地捏着呼吸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大姐端着热水递给他,眼圈红肿得像核桃。看到梦笙进来,大姐强挤出一个笑容:“医生刚查房说妈还行,别担心。你姐夫手都捏肿了,也不让我换一下。”
梦笙走到床边,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她想去摸摸那块青色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