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走到夏昭面前，停下脚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夏昭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顾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心疼，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最后价值。
“通讯器。”顾凛伸出手，掌心向上。
夏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摸索着从自己战术裤的口袋里掏出那个阿哲给的、沾着血迹和尘土的备用通讯器，递了过去。
顾凛接过通讯器，动作迅速地在上面操作了几下，重新设置了频道和加密协议，然后塞回夏昭手里。他的手指冰冷，擦过夏昭的手腕时，带来一丝寒意。
“频道3，紧急联络。”顾凛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守在这里。保护好数据源。” 说完，他不再看夏昭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顾哥！”小酒忍不住开口，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夏昭，又看向顾凛冷硬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
顾凛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执行任务。”
厚重的铁门再次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带走了顾凛、小酒和阿哲的身影。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石磊压抑的喘息声、林梅轻拍小石头的窸窣声，以及夏昭自己耳中那挥之不去的、如同潮水般的嗡鸣。
陈薇继续专注地为石磊处理伤口，动作轻柔而稳定。苏蔓靠在墙上，闭着眼，这些天已经是极限了。
夏昭握着那个冰冷的通讯器，指腹摩挲着上面被顾凛重新设置过的按钮。频道3。紧急联络。保护数据源……冰冷的指令，如同他此刻的处境。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沾满灰尘和干涸血迹的手掌。
曾经能“听”到百米外丧尸的脚步声，能提前预警致命的危机，是他在这个残酷末世赖以生存的倚仗。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不知道异能还能不能恢复。
他还能做什么？靠一把短刀去和冰尸搏斗吗？靠这双半聋的耳朵去警戒吗？
周不忘……
这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混沌的脑海。那个被冰冷河水吞噬的身影，那双决绝的眼睛……他答应过要找到她！那是支撑他在绝望中一次次爬起来的执念！可现在呢？他连自己的小命都要靠别人保护，连最基本的感知能力都失去了！他凭什么去找她？拿什么去兑现那个承诺？
茫茫的冰河，湍急的水流，数日的时间……周不忘生还的可能性，渺茫得如同寒夜里的星火。而他夏昭，这个曾经自诩有点小聪明、有点小运气的浪子，如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困在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屋子里，连自保都成问题。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夏昭。比肋下的伤痛更甚，比双耳的嗡鸣更刺耳。那是一种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对承诺无法兑现的羞愧，对未来一片漆黑的恐惧。他猛地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留下冰凉粘腻的痕迹。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不让自己哭出声。
父亲曾说：废人没有资格哭泣，也没有资格软弱。
可是……周不忘……我该怎么办？
“哭什么？”一个沙哑却带着一丝疲惫暖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昭猛地一震，慌忙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污迹，抬起头。
是苏蔓。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没有坐下，只是抱着手臂，低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躁，只剩下一种经历过太多生死后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同身受。
“没…没哭……”夏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掩饰。
“放屁，眼泪鼻涕糊一脸，当老娘瞎？”苏蔓毫不客气地戳穿，语气却并不严厉。她在他旁边的空地上随意地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异能没了，耳朵听不清了，就觉得天塌了？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
夏昭低着头，沉默。苏蔓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老娘刚觉醒【鹰眼锁定】那会儿，第一次实战，紧张得差点把箭射自己人腿上。”苏蔓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队里只有我一个异能者，有一次重伤，右眼差点被蚀骨者抓瞎，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废了，再也用不上弓弩了。”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夏昭依旧低垂的脑袋：“你猜怎么着？”
夏昭没说话。
“老娘挺过来了。”苏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韧，“眼睛差点瞎了，我就练左眼！练到手抖，练到吐！感觉废了，那就从最基础的体能开始，重新练！只要这口气还在，只要这眼睛还能看，只要这脑子还能转，就不算完蛋！”
她伸手指了指角落里闭目忍耐的石磊：“看看石哥！他这条胳膊要是真保不住，你以为他就会躺平等死？他就算用牙咬，也会咬死几个蚀骨者垫背！”她又指了指正小心翼翼给小石头喂水、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林梅，“再看看林姐！她一个没异能的普通人，抱着孩子，在那种地方熬了多久？她放弃了吗？”
苏蔓的目光重新锁定夏昭，带着一种逼人的锐利：“夏昭，你的异能是很特殊，没了是很可惜。但你不是只剩异能！你的脑子呢？你那些撬锁开车的本事呢？你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破嘴呢？还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对不忘的那份心呢？就因为她现在可能在水里，你找不到了，你觉得自己废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哭鼻子，然后什么都不做了？”
“我没有！”夏昭猛地抬起头，嘶声反驳，眼中布满了血丝，“而且撬锁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你别说出来啊——我只是……”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没希望了？”苏蔓嗤笑一声，带着嘲讽，却并无恶意，“老娘告诉你，这操蛋的末日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最奢侈的就是希望！希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特么自己挣出来的！你夏昭能从尸潮里把我们几个拖出来，能对着冰尸指弱点，能在自己快废了的时候还想着吼那一嗓子……你告诉我，你现在这副怂样，对得起当时那个豁出命去的自己吗？对得起……不忘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夏昭的心上。对得起不忘吗？那个在冰冷河水中消失的战友，那个他承诺过要找到的人……
苏蔓不再看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墙上，仿佛刚才那一番话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石磊压抑的喘息和陈薇处理器械的轻微声响。
夏昭怔怔地坐着，苏蔓的话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是啊，他在干什么？自怨自艾？坐以待毙？周不忘生死未卜，石磊重伤垂危，苏蔓和林梅小石头需要保护……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崩溃？
以前被父母亲pUA的还不够吗？如今居然自己pUA自己。
夏昭，你真是疯了。
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个冰冷的通讯器。频道3。顾凛留下的唯一联系。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微弱却顽强地亮了起来。
他不能出去战斗，但他还能思考，还能观察，还能……传递信息！顾凛他们深入冰尸老巢，危险重重。他或许能……或许能利用他对声音的最后一点模糊感知，结合苏蔓的观察和陈薇对冰尸寒毒的判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哪怕只是推测冰尸的活动规律，或者核心区可能存在的弱点？
希望渺茫，但至少……他在尝试！他在行动！而不是像个真正的废人一样，在这里等待命运或者死亡的宣判！
夏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绝望和身体的虚弱感。他抹了一把脸，试图将所有的颓丧都擦掉。他看向苏蔓，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苏姐……”
苏蔓没有睁眼，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你……你能跟我说说，你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冰尸……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走路的姿势？聚集的位置？或者……有没有感觉哪里特别冷？”夏昭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清晰起来。双耳的嗡鸣依旧，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捕捉苏蔓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如同在浑浊的水底摸索珍珠。
这些冰尸和之前遇见的似乎不一样，太强了……
苏蔓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看着夏昭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焰的桃花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臭小子，总算还没彻底烂掉。
“哼，总算问了句人话。”她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些冰疙瘩……和之前遇见的不一样，爪子更硬，力气更大，挨一下就是冻伤……它们好像特别喜欢……围着那个最大的冷却塔转悠……尤其是塔底那个被炸开的大口子……寒气最重的地方……”
夏昭努力地听着，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苏蔓描述的画面。冷却塔底部……寒气最重……聚集……
陈薇适时开口：“这里曾经是临时建起的实验室，主要研究冰尸，因为当初冰尸太强了，顾队好不容易抓到一只活的回来。基地上层觉得是研究的好机会，只是没想到……”
她露出遗憾悲痛的神情：“后面因为意外还是沦陷了。”
“陈医生，”夏昭又转向陈薇，“石头的伤口……那种寒毒……你觉得……源头会是什么？是冰尸本身……还是它们……守着什么东西？”
陈薇收回情绪一边为石磊注射抗凝和中和药剂，一边冷静地分析：“从伤口冻结深度和寒毒活性来看，远超普通冰尸爪牙携带的低温。更像是……接近了某种极低温核心源造成的瞬间深度冻伤。我倾向于……是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夏昭的心脏猛地一跳。顾凛的目标——“冰核”样本？难道那个源头，就是冰尸盘踞的核心？
就在这时，夏昭握在手中的通讯器，屏幕上的信号指示灯，极其微弱地、不规则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沉入深海的探测器，接收到了一丝来自未知深渊的、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脉冲。
夏昭的目光瞬间被那微弱的闪光吸引。频道3……顾凛他们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
冰冷，刺骨的冰冷，带着金属锈蚀和腐败血肉混合的腥臭，如同粘稠的胶质，死死包裹着顾凛。
废弃管道的狭窄空间仅容一人弯腰通行，内壁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片白雾，迅速在战术面罩上凝结成冰晶。
他走在最前，脚步无声，如同在冰面滑行的幽灵，【空间切割】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在绝对黑暗中勾勒着前方管道的每一寸曲折、每一处锈蚀的凸起和可能的陷阱。
身后的阿哲紧跟着他的脚步，沉重的呼吸在封闭空间里格外清晰，背包里的仪器发出低微的嗡鸣。小酒殿后，能量短弩幽蓝的微光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警惕地扫描着后方。
他们的目标是工厂核心区——那座巨大冷却塔的地下泵房。石磊手臂上诡异的寒毒，以及“冰核”样本异常活跃的能量读数，都指向那里。
“顾队……温度……还在降……”阿哲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不仅仅是寒冷，更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背包上的环境监测仪数值正在疯狂跳动，-45c…-50c…还在持续下降！这已经远超普通冰尸能制造的低温环境！
顾凛没有回应，只是脚步更加谨慎。他的感知捕捉到前方管道拐角处传来的异样——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冰冷吐息。那不是冰尸的污秽，而是某种更纯粹、更致命的……寒源。
“警戒。”顾凛的声音在频道里冷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