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看着眼前这个虚弱、苍白、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祈求的青年。他背上那道为自己挡下的狰狞伤口，是实实在在的。无论动机如何，这个“盛阳”确实救了他一命。
顾凛一生恩怨分明，最厌恶欠人情。也因为如此他一直对夏昭有愧。
仔细一想，将这个身份存疑、拥有“微弱”异能、又被蚀骨者抓伤后奇迹存活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监视，似乎比放任他在混乱的b区更“安全”和可控。
顾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深深地看了夏昭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残留的疑虑，但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决断。
“伤好之前，”顾凛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下达一个不容反驳的任务，“你就待在A区，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视线范围半步。你的‘工作’，就是养伤，以及，”他顿了顿，眼神锐利，“随时回答我的问题。”
说完，他不再看夏昭的反应，转身大步离开了隔离观察室，留下夏昭独自躺在病床上。
手提箱还是被偷走了。
夏昭缓缓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绷带。不过危机暂时解除，他成功将自己“塞”到了顾凛的身边，也不用他自己一个人累死累活去找手提箱，顾凛的消息肯定是最快的。
冰蓝色的眼眸在眼皮下悄然睁开一丝缝隙，闪烁着幽冷的光。
计划，进入下一阶段。靠近了顾凛，就等于靠近了基地的核心情报，也离那个手提箱和“创生纪元”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顾凛刚才离开时那冰冷的眼神。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和难缠。这场在冰山眼皮底下的伪装游戏，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轻轻碰了碰后背的伤口，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顾凛的房间位于A区核心区域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顶层。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完备的作战据点。
客厅兼作战室摆放着巨大的战术地图和通讯设备，卧室简洁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厨房几乎崭新，唯一的“生活气息”是角落里一个塞满能量棒的储物箱。
夏昭被暂时“圈养”在这里的日子，对顾凛来说，简直是精神与耐力的双重折磨。
清晨，顾凛刚在客厅的战术地图前站定，准备梳理昨夜的情报汇总。一杯冒着可疑热气的液体就杵到了他眼皮底下。
“顾队长~”夏昭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黏，带着刚睡醒的惺忪，配上他那张苍白精致、穿着顾凛过于宽大的旧t恤的脸，看起来无辜又脆弱，“……我试着煮了点咖啡，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他微微歪着头，桃花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顾凛看着那杯颜色浑浊、散发着焦糊和酸涩混合气味的液体，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他几乎能想象出厨房现在的惨状。
“不需要。”顾凛的声音冷得像冰，视线重新落回地图，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
“哦……”夏昭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失落，端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站在原地没动，像一只被主人呵斥后不知所措的小狗，眼神委屈巴巴地黏在顾凛冷硬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凝出水汽。
顾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可怜兮兮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身上。
拒绝一杯毒药般的咖啡而已！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委屈氛围，指着地图上一个标记：“昨夜b7区外围巡逻队报告，发现疑似龙哥手下使用的加密通讯频率残留……”
“顾队长，”夏昭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您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煮的咖啡很难喝？我……我下次一定努力学……” 那语气，仿佛顾凛不是拒绝了一杯咖啡，而是碾碎了他一颗水晶般易碎的心。
“……”顾凛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转身，一把夺过夏昭手里那杯可怕的液体，看也不看，直接倒进旁边的水槽里，水流声哗啦作响，像是在冲刷他的烦躁。
“安静。我在工作。”语气比刚才更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夏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对，对不起……我这就安静……” 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到客厅角落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一小截苍白的后颈，散发着浓烈的“我很委屈但我很乖”的低气压。
顾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战术地图上，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角落。那团低气压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最终走到储物箱旁，粗暴地翻出一支营养膏，精准地丢到夏昭脚边。
“吃。别饿死在我这里。”语气依旧恶劣。
角落里的“团子”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捡起像猫条的营养膏，撕开包装，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动作斯文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
顾凛看着他那副样子，胸口那股无名火更旺了，却又无处发泄。打？不能打。骂？骂重了那双眼睛就要下雨。赶出去？他妈的这人刚为自己挡了蚀骨者一爪子，伤还没好利索！
顾凛烦躁地揉着眉心，觉得这安全屋的空气都变得稀薄粘稠起来。这哪里是收留了一个“救命恩人”，分明是请了一尊碰不得、骂不得、还得小心供着的委屈祖宗！
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顾凛在通讯器里下达指令，语气冷厉。
夏昭就抱着水杯，蹲在通讯器旁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小声嘀咕：“顾队长好厉害……说话都这么有气势。” 那崇拜的眼神过于直白炽热，让顾凛后面的话差点卡壳。
顾凛在训练室进行体能训练，汗水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滚落。
夏昭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观摩”，时不时发出“哇……顾队长肌肉线条真好看……”、“这动作好帅！”的惊叹，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世界名画。顾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个发力过猛，差点把训练器械掰弯。
顾凛晚上在沙发上看加密简报。夏昭就抱着顾凛扔给他的一条薄毯，缩在沙发另一头，安安静静地……数顾凛的睫毛？或者研究他下颌线的弧度？顾凛能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小心翼翼却又无比执着的视线，像羽毛一样扫过他的侧脸，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猛地合上简报，转头瞪过去。
夏昭立刻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垂下眼，手指紧张地绞着毯子边缘，小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就是觉得顾队长认真工作的样子特别可靠，让人很安心……” 那真诚的语气配上无辜的眼神，让顾凛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只剩下满心无力。
半个月下来，顾凛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孔不入的、小心翼翼的骚扰逼疯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这个“盛阳”面前屡屡破功。他无数次想把这个麻烦精丢出去，但每次看到对方背上还没拆线的狰狞伤口，看到那双蓄满委屈泪水的眼睛，所有的狠话都堵在喉咙口。
更让顾凛烦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盛阳”的忍耐度似乎在……缓慢提升？那杯可怕的咖啡，他后来竟然能面无表情地倒掉而不发火了。那黏糊糊的视线，他偶尔也能强行忽略几分钟了。
甚至有一次，夏昭半夜做噩梦，发出压抑的啜泣，顾凛鬼使神差地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做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住了，站在黑暗里怀疑人生。
这天清晨，顾凛刚结束与指挥中心的加密通讯，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他转身，看到夏昭正笨拙地试图把煎糊的鸡蛋铲出锅，那小心翼翼又手忙脚乱的样子，配上围裙下过于纤细的腰身，让顾凛心头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他强行压下情绪，走到客厅中央，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厨房里的人听清：“所有人，十分钟后，作战会议室集合。有紧急任务。”
厨房里铲锅的声音戛然而止。夏昭探出头，脸上还沾着一点油渍，眼睛瞪得圆圆的：“顾队长？有任务？”
“嗯。”顾凛没看他，快速整理着桌上的装备，“龙哥的线索。他在‘幽暗峡谷’边缘的一个废弃前哨站出现了，带着几个残兵。必须在他再次消失前抓住他，撬开他的嘴。”
夏昭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接近核心任务、获取第一手情报的绝佳机会！他必须去！
他飞快地解下围裙，小跑到顾凛面前，仰着头，那双桃花眼瞬间蓄满了水光，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顾队长……我能一起去吗？”
顾凛动作一顿，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拒绝：“你去做什么？拖后腿？还是穿着女仆装去给龙哥端茶倒水？”语气刻薄，带着这半个月积压的烦躁。
夏昭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圈立刻红了，但他倔强地没有退缩，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持：“我知道我很弱……异能也没什么用，但是我想变强！我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只能等死，或者只能傻乎乎地扑过去挡爪子……” 他提到挡爪子时，声音哽咽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这个动作让顾凛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顾队长……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着您……跟着大家学习，我保证听话！绝对不添乱！我就在后面看着，学习您是怎么战斗的，怎么指挥的……”
夏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卑微的祈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想变得像您一样强大……至少……至少能保护自己……不用……再连累别人。” 最后一句，带着真心实意的苦涩，戳中了顾凛心中某个角落。
顾凛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纤细、眼泪汪汪的青年。那身宽大的t恤更显得他脆弱不堪。带他出任务？去幽暗峡谷那种地方？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巨大的累赘和不可控的风险！
“不行。”顾凛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顾队长……”夏昭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无声，却比任何哭喊更有冲击力。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破碎而绝望，“您说过让我待在您视线范围内的，您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万一又有蚀骨者…”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独自留在安全屋的恐惧，虽然完全是装的。
顾凛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烦躁得想砸东西。又是这样！又是眼泪！又是这种该死的、让他束手无策的脆弱感！他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夏昭，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他一字一句，如同冰锥：
“盛阳，你给我听清楚。这次任务，目标极度危险，环境复杂，小队行动必须高效迅捷，不能有任何拖累。如果你执意跟去，”顾凛的眼神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温度，清晰地映出夏昭泪流满面的脸，“记住，我不是你的保镖。遇到危险，我绝不会回头救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那点‘听得远’的本事。明白了吗？”
这不是商量，而是最后通牒和冷酷的警告。
夏昭的哭泣声停住了。他仰着脸，泪痕未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不再是纯粹的委屈和祈求，反而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冰面下暗流的锐利和决绝。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坚定：“我……我明白！顾队长！我保证！绝不拖累大家！遇到危险我自己负责！我就想跟着学习！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顾凛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究竟。最终，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极不耐烦的“哼”，算是默许了。他不再看夏昭，抓起桌上的装备包，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三分钟。门口集合。迟到一秒，自己滚回禁闭室。”
门被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