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陈烬就扛着锄头往土豆地走。
新翻的田垄像条墨绿色的带子,缠在山坳里,半尺高的秧苗上还挂着露珠,风一吹,叶尖的水珠就顺着纹路往下淌,在泥土里砸出小小的坑。
“陈小哥,你看这苗,比上回壮实多了!” 周二柱蹲在田边,手里捏着片发黄的叶子,脸上是藏不住的笑,“照这势头,秋天准能收两筐!”
陈烬点点头,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这半个月,又有十几户流民投奔过来,山洞周围的空地都快挤满了。
人多了,力气大了,可嘀咕也多了 —— 昨天分野菜,有个新来的壮汉就堵着王嫂抱怨,说自己干的活比别人多,凭啥分到的菜叶子还没人家的绿。
“柱子,去通知大伙,早饭后来山洞集合。” 陈烬把锄头往田埂上一靠,指腹在粗糙的木柄上蹭了蹭,“有件事,得说清楚。”
早饭是稀粥,里面掺了些磨碎的土豆干粉,稠得能插住筷子。
王嫂给每个人盛粥时,手都端得平平的,连最后锅底剩下的那点稠的,也小心翼翼地分到了几个孩子碗里。
那个抱怨的壮汉瞅着自己碗里的粥,没再吭声,却还是皱着眉。
陈烬捧着碗,坐在火堆边,看着众人或蹲或站地喝粥。
有人狼吞虎咽,有人小口抿着,把稠的留到最后 —— 都是饿怕了的样子。可他知道,光靠 “饿” 来维系的团结,迟早要散。
“大伙慢慢吃,吃完了,都到石壁那边去。” 陈烬放下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今天,咱们给赤火公社立个规矩。”
“规矩?” 有人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
“就是往后咋种地、咋分粮、谁坏了事儿该咋办。”
石夯闷声接了句,他刚把自己碗里的土豆块挑出来,悄悄塞给了旁边的王伯。
王伯推让着,石夯却按住他的手,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您老牙口不好,吃这个软和。”
陈烬看着这一幕,心里亮堂了些。
他起身走到山洞最深处,那块刻着 “赤火” 二字的石壁下,已经被石夯提前凿平了一块,露出青灰色的岩石,像块天然的石碑。
他从火堆里抽出根烧透的木炭,吹了吹火星,在 “赤火” 二字下方,慢慢蹲下身。
“第一桩,地共耕。”
木炭划过岩石,发出 “吱呀” 的轻响,像在每个人心上划了一下。
“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不管是有力气的壮汉,还是手巧的妇人,地都是大伙一起种。牛共用,农具共用,收成归公社,不归哪一个人。”
周叛靠在洞壁上,抱着胳膊,嘴角勾着点说不清的笑:“陈小哥这是要当咱们的大家长啊?”
没人接话。陈烬也没理他,手腕一转,刻下第二行字。
“第二桩,粮均分。”
这五个字刚刻完,那个新来的壮汉就 “噌” 地站起来:“凭啥?我一顿能吃三碗,他 ——”
他指着旁边一个瘦小的少年,“一顿吃半碗,凭啥分一样多?我力气大,翻地翻得多,就该多拿!”
山洞里顿时静了,连柴火燃烧的声音都听得见。
王嫂把小石头往怀里紧了紧,王伯叹了口气,拄着拐杖的手又攥紧了些。
陈烬握着木炭的手停在半空,抬头看向那个壮汉,眼神平静:“等我刻完第三桩,再跟你说为啥。”
他低下头,在石壁上刻下最后一行字,笔画比前两桩更深,更用力。
“第三桩,罪同罚。”
“不管是谁,哪怕是我陈烬,坏了规矩,偷了粮,伤了人,都一样受罚,不分老少,不分先来后到。”
三个规矩并排刻在石壁上,像三条沉甸甸的锁链,也像三根撑天的柱子。
陈烬放下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壮汉脸上。
“你说你力气大,该多拿。” 他说,“那我问你,王伯年纪大了,翻不动地,可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看火塘,怕火星子燎了山洞,怕野兽闯进来,这算不算力气?”
壮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王嫂带着娃,没法下地,可她每天煮三十多口人的饭,缝补撕破的衣裳,让你干活回来有口热的,有件囫囵的衣裳,这算不算力气?”
陈烬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世道,光有力气填不饱肚子。得靠所有人凑在一起,老人看家,妇人做饭,壮年种地,孩子站岗 —— 少了哪一环,这日子都撑不下去。”
他指着石壁上的字,“粮均分,是让每个人都有口活命的粮,不是让懒汉占便宜。至于谁干得多,谁干得少,公社记着呢,月底会多给工分,换粗粮,换布帛。”
周叛嗤笑一声:“说得比唱的好听,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陈烬没答他,只是朝石夯招了招手:“石夯哥,你过来。”
石夯放下手里的木矛,走到石壁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半边火光。
“昨天分野菜,谁把最大的那捆给了张婆婆?” 陈烬问。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石夯身上。
张婆婆是新来的,腿断了,没法干活,昨天分野菜时,石夯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筐里最嫩最大的那捆塞给了她。
石夯黝黑的脸动了动,没说话,只是默认了。
“石夯哥力气大不大?” 陈烬又问。
“大!” 小柱子抢着喊,“石夯叔能把野猪扛回来!”
“那他该不该多拿?” 陈烬的目光扫过那个壮汉,也扫过周叛。
“他要是想多拿,谁能拦得住?可他把最大的野菜给了张婆婆。为啥?因为他知道,这公社不是靠一个人强,是靠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石夯突然抬手,重重拍在 “粮均分” 三个字上,掌心的老茧蹭过岩石,发出粗粝的响。“陈小哥说的,对。”
他只说六个字,却比任何道理都管用。那个壮汉脸涨得通红,慢慢低下了头。
周叛撇了撇嘴,没再吭声;连最拘谨的新来的那几户,眼里也亮了些。
陈烬看着石壁上的三道刻痕,突然觉得这山洞里的火,好像更旺了些。
规矩立起来了,往后的路,就能走得更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