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的石门轴发出 “吱呀” 的呻吟,像位垂暮的老人在叹息,每转一寸都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陈烬扶着冰凉的石门,最后一眼望向缺口 —— 赵昂的剑光仍在闪烁,只是频率越来越慢,像盏风中的残烛。
剩下的四名士兵背靠背组成小阵,矛尖上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在火把的光里泛着暗红。
“陈叔叔,你看!” 小石头突然攥住他的衣角,冻裂的手指间露出那颗沾血的土豆种。
种子上的血痕已经冻成暗紫,却在孩子温热的手心里,透着点奇异的暖意,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轻轻搏动。
“这颗种子…… 能种出好多土豆吗?” 孩子的声音发颤,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只要得到肯定的答案,就能给这漆黑的窖洞点亮光。
陈烬低头看着那抹红,突然想起石夯最后咽气时的眼神 —— 那里面没有恨,只有对种子的牵挂;想起赵昂剑光里的决绝,想起那十名士兵倒下时仍紧握的矛。
他用力点头,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哐当” 一声落落锁,隔绝了外面的厮杀声,也隔绝了最后一点火光。
“能。” 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像是在对孩子承诺,又像是在对那些牺牲的人起誓,“等开春种下去,会长出比山还高的土豆苗,叶子能遮住半座山,结出的土豆,够所有人吃三年,五年,十年!”
窖洞深处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 那是预先探查好的暗河入口,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渗着冰水,火把的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蒙着层霜。
陈烬扛起最后一袋种子,麻袋上的麻绳勒进肩膀的旧伤里,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放慢脚步。身后跟着的社员大多带伤,有人拄着断矛,有人互相搀扶,呼吸声在通道里交织,像首压抑的歌。
“轰隆 ——!”
身后突然传来巨响,震得通道顶部的泥土簌簌往下掉,迷了人的眼。
陈烬猛地停住脚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震颤顺着石头传过来,像有头巨兽在外面咆哮。
“是赵将军……” 孟瑶拽着他的衣袖,指尖凉得像冰,“他说过,暗河入口布了‘连环石阵’。”
陈烬当然记得。那是赵昂昨天亲自带人布置的,十块千斤巨石悬在入口上方,每块都系着手腕粗的麻绳,末端缠在士兵的腰上。
他当时还打趣说 “太险了”,赵昂却拍着他的肩膀笑:“乱世里,哪条生路不是用命铺的?”
“轰隆 ——!”
又一声巨响传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通道外,震得人耳膜生疼。
陈烬仿佛能看见赵昂拉着绳索的样子 —— 他中箭的左臂应该已经抬不起来了,只能用右手死死拽着麻绳,玄甲上插着的箭杆随着用力的动作微微晃动,甲片的缝隙里渗出血,滴在结冰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红。
“均平不死!”
模糊的嘶吼声顺着通道飘进来,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小石头突然捂住耳朵,把脸埋进陈烬的后背,那颗土豆种从指缝里露出来,红得像团小火苗,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陈烬咬着牙往前走,泪水终于忍不住滚下来,砸在怀里的种子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突然觉得那重量沉得惊人 —— 不是三百斤土豆的重量,是石夯嵌在缺口里的血肉,是赵昂扎进胸口的箭,是十名士兵勒断绳索的手臂,是无数个 “想好好活着” 的人,压在上面的信念。
暗河的水汽越来越浓,带着股潮湿的腥气,呛得人鼻子发酸。
陈烬走出通道时,回头望了一眼 —— 通道尽头的火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风穿过石缝的呜咽,像首没唱完的挽歌,在空旷的溶洞里打着转。
孟瑶把账本抱在怀里,纸页被水汽浸得发皱,墨迹却依然清晰。
她蹲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火光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 “沙沙” 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石夯,护种牺牲,记特等功;赵昂,断后殉道,记特等功;小马(士兵),力竭而亡,记一等功……” 她的笔尖顿在 “均田” 二字上,突然用力往下一划,墨痕透过纸背,在潮湿的岩壁上洇出个小小的点,像滴凝固的血。
“陈大哥,” 她抬起头,眼里的泪混着水汽,却亮得惊人,像暗河里的星,“我们会活下去的,对吗?”
陈烬低头看向小石头 —— 孩子已经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颗沾血的土豆种被他攥在手心,压在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他突然笑了,伸手把石门边的一块碎石推过去,挡住通道入口,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会的。” 他说,声音里带着水汽的湿润,却像颗刚埋下的种子,透着股钻土而出的韧劲,“只要这颗种子还在,只要我们还记得‘均平’二字,就一定会活下去。”
暗河的水流声渐大,像支沉默的队伍在前行。陈烬扛起种子袋,走进漆黑的河道,身后跟着幸存的社员。
火把的光在水面上摇晃,映出一串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条通往春天的路。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怀里揣着的不只是土豆种。
那褐红色的薯种上,沾着石夯的血,裹着赵昂的魂,带着十名士兵没说出口的嘱托。
只要这颗种子能在春天里发芽,那些在寒夜里熄灭的生命,就不算真正离开。
赤火或许会被风雪掩埋,但只要还有人揣着这颗种子往前走,它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