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持续了一夜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无声猎杀暂告段落。
曹军前锋营的士卒们带着满身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开始清理营地边缘那几具冰冷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校尉李通双眼布满血丝,一夜未眠。
他看着手下士卒那惊惶未定的神色,心头怒火与寒意交织。
他提笔疾书,将夜间遭遇的诡异袭击、士卒伤亡及士气低迷的状况详细写下,语气急迫地请求主力速进,并增派更多斥候,肃清周边山林。
这封染着晨露和不安的信,被快马加鞭送往后方于禁大将军处。
然而,信使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
“校尉!东南方!狼烟!”了望塔上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李通猛地冲出军帐,顺着手下所指方向极目远眺。
只见东南方的天际,一道粗黑的烟柱拔地而起,桀骜不驯地扭动着,直冲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
在那道主烟柱稍下的位置,又有两道较细的烟柱并行升起!
三柱狼烟!
李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认得这信号!这是大军出征前约定的最高等级的紧急军情——代表辎重粮队遇袭,危在旦夕!
“东南……是宛城来的粮道!”李通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粮道被断,莫说八千精锐,就是八万大军也得顷刻崩溃!
“快!点齐五百骑兵!随我速去救援!”
李通再无犹豫,咆哮着下令。
他甚至来不及等待于禁的回令,军情如火,辎重遇袭,他这前锋营首当其冲,若坐视不理,导致粮草有失,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军营内顿时人喊马嘶,刚刚经历一夜折磨的士卒们强打精神,匆忙备马。
李通一马当先,领着五百骑兵,如同旋风般冲出营寨,朝着狼烟升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马蹄声如雷,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也踏碎了士卒们心中残存的一点安稳。
他们心急如焚,只想尽快赶到事发地点,击退袭击者,保住宝贵的粮草。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就在他们冲出营门,奔上官道之后,侧翼的山林里,几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疾驰而去的背影。
为首者,正是赵将。
他的身影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强弓
——弓弦上并未搭箭,方才那声势惊人的三柱狼烟,并非来自真正的遇袭粮队,而是他派出的手下,在预先选好的、位于曹军视野范围内的制高点上,点燃了堆积的湿柴与狼粪!
完美的调虎离山。
赵将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笑,打了个极简单的手势。
他身后,数十名如同幽灵般的队员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之处。
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那些高度戒备的士兵,而是此刻因为主力骑兵被调走而防御力量骤减的前锋营本身!
更准确地说,是营寨旁那片刚刚开始动工,堆积了大量斧锯绳索的伐木场!
李通几乎抽空了营中机动的精锐,留下的多是步卒和惊魂未定的哨兵。
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东南方那该死的狼烟和疾驰而去的自家骑兵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短暂的、致命的防御空虚期——
“放箭!”赵将低沉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命令。
数十支点燃的火箭,如同骤降的火雨,从林中猛地泼洒而出,划过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向那片堆积如山的木材、工具和已经砍伐下来的原木!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臂力极强的队员,用硕大的弹弓,将灌满火油的陶罐狠狠砸向同样的区域!
“嘭!嘭!嘭!”
陶罐碎裂声接连响起,火油四溅。
下一刻——
“轰!!!”
冲天的烈焰猛地腾起,瞬间吞噬了堆积的物资。干燥的木材、浸了火油的绳索成为了最好的燃料,火势蔓延之快,超乎想象!
浓烟滚滚,比东南方那虚假的狼烟更加骇人!
“敌袭!救火!快救火!”留守的曹军军官愣了片刻才声嘶力竭地喊起来,营地内瞬间乱作一团。
士兵们慌忙取水救火,阵型大乱。
而赵将和他的夜袭队,在射出火箭、砸出火罐之后,根本没有显露身形,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遁入茂密的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个陷入混乱、浓烟滚滚的营地,和一片被烈火吞噬、化为灰烬的伐木场。
远处,正狂奔向东南方的李通听到了身后营地方向传来的喧哗,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当他看到自家营地升起的滚滚浓烟时,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
中计了!
彻头彻尾的中计了!
那东南方的狼烟是饵,真正的杀招,一直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他现在进退维谷:继续去救那不知真假的粮队?还是立刻回援几乎被烧光的伐木场和乱成一团的营地?
无论哪种选择,他都失败了。
伐木清道的计划尚未正式开始,便已遭受重创,大量的工具和初步砍伐的木材化为乌有,进度被无限期拖延。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清晨至日出的短短一个时辰之内。
陈烬的谋划,赵将的执行,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狠辣,一刀便切中了曹军攻势的咽喉。
狼烟起于东南,而真正的火焰,却在曹军自己的家门口燃起。
消息传回位于中军、尚未拔营的于禁那里时,这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大将,捏着李通那封先是求援、后是报丧的急报,看着东南方和前锋营方向先后升起的、此刻已渐渐消散的烟柱,沉默了许久。
帐内诸将皆屏息凝神,他们从未在于禁将军脸上看到过如此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于禁缓缓放下绢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桌。
他终于开始真正意识到,此次要剿灭的,绝非寻常山匪流寇。
那座沉默的伏牛山,和他未曾谋面的对手,比他预想的,要棘手得多。
一场真正的硬仗,此刻,才算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