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那面破损的赤色旗帜染得愈发暗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曹操的那场恶战,虽逼退了强敌,却也让赤火公社如同一个失血过多的巨人,喘息未定。
公社军事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孟瑶指尖划过竹简上的数字,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心上:“库房清点完毕。箭矢仅余两千七百支,且多是回收复用,箭镞钝折者过半。刀枪兵刃,完好者不足八百之数,余者皆需匠坊日夜抢修。最紧要的是粮草……”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主位的陈烬,“曹操退兵前焚毁了西岸所有待收的粮田。眼下库中存粮,即便施行最高级别的战时配给,也只够全体社员半月之需。”
角落里,几名身上还缠着渗血绷带的伤兵闻言,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妈的!”一声闷响,秦狼裹着夹板的右拳砸在案几上,震得一只空陶碗嗡嗡作响。
他左肩厚重的纱布下,隐约透出暗红,“袁本初这老匹夫!专挑老子们断气的时候来捅刀子!有本事等爷爷伤好了,真刀真枪干他娘的一场!”
赵将侍立在地图旁,眉头紧锁,手指从代表邺城的方向缓缓划向颍川,最终沉重地点在预估的敌军位置上。
“敌我兵力悬殊,近乎五倍之差。我军新疲,伤者众多,器械粮草皆不足。”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虑,“避其锋芒,以空间换时间,伺机以奇兵扰袭,方有一线生机。正面迎战,绝无胜算。”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踉跄着冲进议事厅,风尘仆仆,嘴唇干裂出血丝:“报——!北面……北面急报!”
满厅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传令兵喘着粗气,声音嘶哑:“袁绍大将淳于琼,率步骑一万五千,先锋袁基领五千轻骑,已过黄河,直扑我颍川而来!敌军打出旗号,扬言……扬言‘半月踏平赤火’!”
“半月?”一声轻嗤打破了死寂。
众人望去,只见陈烬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面容带着倦色,眼神却锐利如常,正盯着那枚代表淳于琼主力的沉重铜块。
“一万五千战兵,就想半月踏平我赤火?”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袁本初家底倒是厚实,可惜,用来填我颍川的沟壑山峦,还是显得……小气了点。”
这不合时宜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话语,让厅内凝滞的空气稍稍流动。秦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赵将的目光则带着探究,落在陈烬身上。
陈烬不再看地图,转身面对众人,语气斩钉截铁:“传令:鸣钟,一级战备。全体议事——军事组、各生产大队队长、民兵教导员、匠坊管事、乃至学堂的先生,凡能脱身的,半炷香内全部到此集合。我们要打的仗,从来不只是前线刀兵相见。”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钟声尚未响起,两个身影已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踏入议事厅。显然他们已在厅外听到了风声。
当先一人是卫远,原是最好的猎户,现为公社侦查队长。他一身短打劲装风尘仆仆,背负长弓,身形精悍如蛰伏山间的豹子,眼神锐利,扫过厅内情况便知大势。
“社长,赵将军。”卫远声音带着山野特有的沉稳,“敌军势大,正面难敌。但我颍川多山,我熟悉每一条兽道、每一处山涧。若予我一支三五十人的精干小队,我愿深入敌后,或潜伏山岭,专袭其粮道、截杀其斥候。不必求歼敌多少,但要让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话音未落,另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响起:“社长,诸位大哥。”
是孙小妹,原流民中的组织者,现为女兵队长。她衣着简朴却干净利落,眼神明亮,毫无惧色。
“我们女兵队,还有公社里的婶娘姐妹们,力气或许不如男丁,但我们也有一份力,守一份土!敌军入境,总要问路、找水、探虚实。我们可以组织起来,编织一张网!通过洗衣、送饭、田间劳作,甚至孩童嬉戏放牧,传递消息,散布疑阵,让他们变成聋子、瞎子!”
陈烬的目光缓缓扫过忧心忡忡的孟瑶、愤怒憋屈的秦狼、沉稳却忧虑的赵将,最后落在主动请缨、目光灼灼的卫远和孙小妹身上。他眼底那锐利的冰封之下,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那是一种在绝境荒芜中,看到新芽破土而出的希望与欣慰。
“好!”陈烬的声音打破沉寂,沉稳有力,“秦狼,收起你的火气,你的勇力将来自有大用,不在今日之硬拼。赵将,你的方略是正理,但如何行‘奇’,我们要细细斟酌。卫远,孙小妹——”
他看向两位新锐将领,语气带着肯定与期许:“你们俩,很好!立刻将方才所想,细化成可行条陈,报与我与赵将军。”
此时,急促而宏亮的钟声终于从厅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残破的颍川城上空,传向远处的田野与山峦。厅内众人神色一凛。
陈烬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沉重的钟声:
“诸位!袁绍以为他送来的是我赤火的催命符!”
“但我陈烬看到的,却是一场锤炼我赤火真正成钢的滔天烈火!”
“我们是缺兵少粮,人疲马乏!”
“但我们有的东西,他袁绍、他淳于琼,纵有百万大军,也永远不会有!”
他猛地回身,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之上颍川的核心,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掷地金石:
“那就是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不愿再做牛马、每一个愿意为守护自己家园而奋起战斗的人心!”
“现在,随我出去,告诉所有社员!”
“然后,让我们一起——”
“告诉那远道而来的袁家大军,这颍川,究竟是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