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社大会的日子到了。广场上黑压压坐满了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
陈烬走上台时,全场鸦雀无声。他没有拿厚厚的讲稿,只带着几张提纲。
“同志们!”陈烬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今天,我要讲一个关系到我们赤火前途命运的大问题——那就是反对本本主义,坚持实事求是!”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什么是本本主义?”陈烬目光扫视全场,“就是一切从本本出发,而不是从实际出发。就像有些人,手里拿着数据报表,就以为掌握了真理,对老农的经验、工匠的技艺、士兵的感受不屑一顾!”
他举起了手中的几张纸:“我这里有几份报表,数据显示一切都很完美——产量提高了,效率提升了,任务完成率创新高。表面上看起来,真是形势一片大好!”
台下有人点头,有人困惑。
“但是!”陈烬突然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产量提高了,我们的农具质量却下降了?为什么效率提升了,大家的创造性却消失了?为什么任务完成率高了,实战能力却退步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因为这些数据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陈烬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要告诉大家第一个道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些只会对着报表指手画脚,却从不接地气了解实际情况的人,就是新时代的'钦差大臣'!”
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尤其是那些老农和工匠,鼓掌特别用力。
“第二个道理:本本主义害死人!”陈烬继续说道,“一切从本本出发,而不是从实际出发,这是思想上的懒汉,行动上的懦夫!它会毁了我们的革命事业!”
他举了个例子:“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渠坝溃决的事。报表上一切合规,数据完美,但结果呢?农田灌溉被延误,公社蒙受损失!这就是本本主义害死人的活生生例子!”
台下响起一片唏嘘声。
“第三个道理: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实践!”陈烬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一项政策、一个计划好不好,要看它是否符合实际情况,是否给人民群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不是看它是否符合某个本本或模型!”
他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一个道理:我们要的是'活'的马克思主义,不是'死'的教条!马克思主义的原理是好的,但必须与我们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就像种地要因地制宜,打仗要随机应变一样!”
陈烬用大量基层听得懂的生动比喻和鲜活事例,将深刻的道理讲得通俗易懂。他讲老农如何看天种地,讲工匠如何把握火候,讲士兵如何临机应变。
台下听众从最初的震惊、沉默,到后来的共鸣、激动。许多人边听边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当陈烬最后说道:“同志们,让我们打破本本主义的枷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共同创造赤火更加美好的明天!”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许多基层社员流下了眼泪,互相说着:“社长说到咱们心坎里去了!”“这下心里亮堂了!”“手脚的束缚好像一下子解开了!”
林枫坐在前排,低着头,面无表情,但紧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
一场思想风暴,确实来临了。
赤火公社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林枫站在台上,面色苍白如纸。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陈烬的那番演讲,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每一句话都在他脑海中回荡,将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数据真理”世界观击得粉碎。
“我错了吗?”林枫在心中自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的数据、我的模型、我的最优解…难道都是脱离实际的空中楼阁?我所追求的‘科学’和‘效率’,反而成了阻碍发展的枷锁?”
会议结束后,林枫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独自一人走向田野。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田野里,老农李老栓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家。林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李老伯,”林枫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想请教您,上次春播,您为什么坚持要推迟两天?”
李老栓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林处长会来问这个。
他放下手中的锄头,抓了一把泥土:“林处长,您看这土。当时地气还没完全回暖,种子下去容易烂根。我们老农看天种地,看的不是日历,是实际。”
林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林枫又来到了修造坊。他找到老铁匠王锤头,虚心请教:“王师傅,您打造一把好刀,靠的是什么?”
王锤头擦了擦汗:“林处长,打造好刀不光看时间,还得看火候、听声音、凭手感。这些都不是数据能说清的。”
他拿起一把刚刚打好的柴刀,“您看,这刀口的弧度、厚度,都得根据用途来调整,没有统一标准。”
林枫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接着,他又去了民兵训练场,找到那个在考核中成绩一般但实战表现出色的士兵狗娃。
“战场上,你怎么知道该怎么做?”林枫问道。
狗娃挠挠头:“报告林处长,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当时该那么做,可能是平时摸爬滚打出来的直觉吧。”
一周后,林枫再次站在委员会上。与以往不同,这次他没有带任何报表和数据。
“社长,同志们。”林枫的声音平静但带着一丝颤抖,“我过去错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我迷信数据的冰冷光辉,却忽视了人民的热血汗水。”林枫继续说道,语气诚恳,“我把管理变成了数学题,却忘了我们的事业是与人打交道。”
他详细分析了自己错误的思想根源在于“脱离群众、脱离实际”,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请求给我机会,让我从头学起,”林枫的声音坚定起来,“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对人民有用的人。”
会场一片寂静,随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众人为他的自我批评精神所动容。
陈烬走上前,拍了拍林枫的肩膀:“认识到错误是改正的开始。我们期待你的蜕变。”
林枫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迷信数据的官僚,而是一个开始理解实践真谛的学习者。
赤火公社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一个让人意外的身影出现在田间小路上——林枫挎着一个半旧的布包,手里拿着笔记本,正蹲在田埂边和李老栓交谈。
“李老伯,您昨天说的那条水渠,我看了报告,确实年久失修。”林枫的笔在纸上飞快记录着,“您觉得该怎么修更合适?”
李老栓有些受宠若惊,搓着粗糙的双手:“林处长,这...这我得看看实地情况...”
“我和您一起去。”林枫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踏进泥泞的田埂。
这一幕让早起的社员们目瞪口呆。那个曾经只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表的林处长,如今竟然挽起裤腿,一脚泥一脚水地走在田间地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枫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各个角落。
在修造坊,他不再是简单地检查生产报表,而是耐心观看王锤头打铁的全过程,仔细询问每一道工序的窍门和难点。
“王师傅,您说的这个‘看火色’,具体怎么看?能不能教教我?”林枫虚心地问,手中的笔停在了半空。
王锤头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林处长,这个得凭经验。火候到了,铁块的颜色会变,声音也会变...”他详细讲解起来,林枫认真记下每一个字。
在民兵训练场,林枫不再只看考核成绩单,而是观摩整个训练过程,甚至亲自下场体验。
“狗娃,你刚才那个迂回动作,为什么选择那个时机?”训练结束后,林枫拉着狗娃询问。
狗娃挠挠头:“就是...感觉那个时候敌人的注意力都在正面,侧面有机可乘。”
林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战场直觉源于经验积累,无法量化但至关重要。”
他的监察审计体系开始发生根本性变革。
任何政策制定前,必须深入基层调研——林枫亲自带队,走访了十几个生产队,形成了厚厚一本调研报告。
新措施推行前,先在小范围试点——他在三个生产队试行了新的工分评价办法,根据实践反馈反复修改。
尊重地区差异,不搞“一刀切”——山区和平原的生产计划开始区别对待,因地制宜。
引入群众评议机制——每次考核都有群众代表参与,他们的满意度成为重要评价指标。
林枫的笔记本变得丰富多彩:上面画着农具改良草图,记录着老农的种植谚语,写着工匠的操作要领,甚至还粘着几片不同土壤的样本。
一天傍晚,徐文找到正在田间帮忙的林枫,看着他满手的泥污,不禁笑了:“林处长,你现在可比我们谁都接地气了。”
林枫直起腰,也笑了:“徐先生,我这才明白,真正的数据不在报表上,而在群众的实践中。我以前太糊涂了。”
夕阳下,两个曾经立场迥异的人并肩走在田埂上,讨论着如何将科学的分析方法和丰富的实践经验结合起来。
林枫的转变悄然影响着整个公社。那种被数据束缚的压抑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人们发现,那个曾经冷冰冰的林处长,如今会笑着和人打招呼,会耐心听人把话说完,会在笔记本上认真记下每一个建议。
一本本充满生活温度的笔记本,正在悄然改变着赤火公社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