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边境,“工农牧互助公社”的工坊区内,炉火正红,机杼声声。
与草原上风雪凄迷的景象不同,这里洋溢着一种热火朝天的生机。
陈烬难得地脱下了厚重的皮裘,只着一身利落的棉布短装,亲自站在一排新式的、结构明显比传统织机更复杂的改良纺织机前。
他的面前,堆积着如小山般、刚从草原收购来的原羊毛,还带着些许草屑和尘土的气味。
几名熟练的工人在他的指导下,将这些羊毛进行分拣、清洗、梳理,然后送入纺机。
随着脚踏板的节奏,纺锤飞转,粗糙的羊毛被迅速纺成均匀的毛线。
接着,毛线被送上织机,在工匠的操作下,经纬交错,发出规律的“哐当”声。
很快,一匹匹厚实、柔软、纹理细密的毛呢布料从织机上被取下。
它们不像丝绸那般华丽耀眼,却有着无与伦比的保暖性和耐用性。
陈烬拿起一匹染成深青色的毛呢,用力搓揉了几下,展示给陪同视察的徐文、秦狼以及公社负责人看:“看,质地紧密,保暖胜过普通麻布、棉布数倍,而且坚固耐磨,非常适合北地严寒和日常劳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工坊外隐约可见的草原方向,“过去,草原牧民守着宝山受穷。羊毛在他们手里,大多只是粗糙地鞣制成毡,或是廉价卖给行商,价值十不存一。贵族们则用盘剥来的财富,高价购入江南的丝绸、蜀中的锦缎,以彰显身份。但现在……”
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要让羊毛,变成草原牧民自己的‘丝绸’。”
很快,一部分加工好的优质毛呢,被运往边境的贸易点,以远低于贵族贩卖的丝绸、甚至低于中原普通厚布的价格进行销售。
同时,更多的毛呢则通过赤火控制的商路,销往北疆、中原、荆州、西凉乃至蜀地,为公社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反过来又能支撑起对草原更大量的羊毛收购。
边境贸易点,人头攒动。
一个名叫阿木古郎的年轻鲜卑牧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积攒了许久的羊毛从马背上卸下,过秤,结算。
当他从赤火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一袋粮食、几块洁白的盐巴、一小包铁针,还有两匹厚实温暖的深蓝色毛呢布料时,他的手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他紧紧抱着那两匹毛呢,这是他用自己劳动的成果换来的,而不是靠挥舞弯刀去抢夺。
他记得以前,只有头人和他的亲信们,才能穿上从遥远南方运来的、滑溜溜的丝绸衣服,而他们这些普通牧民,只能裹着破旧不堪、难以御寒的老羊皮。
他抚摸着毛呢粗糙而温暖的表面,望着南方赤火公社方向那隐约的炊烟,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原来……羊儿不用跟着头人去抢,不用去流血送死……也能让帐篷变得暖和,让阿妈和妹妹穿上新衣……”
这句无意识的感慨,却道出了一个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赤火公社通过引入先进的生产技术(改良纺织机),将草原上原本价值低廉的原材料(羊毛)进行深加工,创造出高价值的商品(毛呢),再通过公平的贸易渠道,让资源的原始拥有者(底层牧民)直接分享到了经济发展的红利。
这无声地斩断了部落贵族通过垄断暴力、控制贸易渠道、以及制造奢侈品需求(如丝绸)来维系对底层牧民生存控制的经济命脉。
当普通的牧民发现,依靠自己的诚实劳动和赤火提供的公平交易,就能获得远比跟随贵族劫掠更稳定、更安全、甚至更丰厚的回报时,贵族们“带领大家去抢劫才能活下去”的号召力,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经济基础的动摇,必将带来上层建筑的革命。草原的权力结构,正在这毛呢的织机声中,悄然重构。
赤火那套“羊毛换粮食”、“菩萨救病人”、“先生问为什么”的软刀子,比真刀真枪更让轲比能等鲜卑贵族感到刺骨的寒意。
以往,只要他们拔出弯刀,呼喝一声,部落的勇士们便会嗷嗷叫地跟着他们冲向南方,用鲜血和生命为他们攫取财富,同时也将内部矛盾转移出去。可现在,这一套似乎不灵了。
命令下达去集结兵马,准备南下“打草谷”,应者却寥寥。
许多青壮牧民眼神闪烁,推脱着自家的牲畜需要照料,或者干脆躲了起来。
甚至有些底层的小头人,也私下抱怨:“去抢?赤火那边弩箭厉害,寨墙也高,去了不是送死吗?还不如多剪点羊毛换粮食实在……”
恐慌和愤怒在贵族中间蔓延。他们清晰地感觉到,那赖以统治的权威,正随着赤火输送进来的粮食、药品和“歪理邪说”一起流失。不能再等了!
“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那些卑贱的牧民知道,谁才是草原的主人!”轲比能咬牙切齿,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他不敢直接发动全面战争去冲击赤火的坚固防线,那样损失太大,于是选择了更阴险的手段。
一支由轲比能心腹率领的精锐骑兵,在一个黎明前的黑暗时刻,突袭了位于边境河谷地带的赤火三号贸易站。
他们焚烧帐篷,抢掠物资,更残忍地杀害了数名留守的赤火工作人员和正在那里进行交易的牧民,制造了骇人听闻的 “血染贸易站”事件。
几乎同时,另一支小队袭击了前往一个偏远部落巡诊的赤脚医生队,一名医官和两名学徒在保护药箱和伤员时殉职。
消息传回,北疆赤火总部一片震怒。
秦狼当即请战,要求率铁骑踏平轲比能的王庭。陈烬面色沉静,但眼神冰冷如霜。
“狼崽子急了,开始咬人了。”陈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但他们选错了对象,也用错了方法。秦狼!”
“末将在!”
“你率本部精锐,再调拨一部分熟悉草原地形的归附匈奴骑兵,立刻出发!任务有二:第一,精准护卫 所有贸易通道和医疗队、文化队,确保此类事件不再发生!第二,找到那支动手的骑兵,进行 ‘报复性打击’ !记住,只诛首恶,胁从不同! 尽量多抓俘虏,尤其是普通士兵!”
“遵命!”秦狼领命而去。
数日后,秦狼的骑兵在草原上截住了那支制造血案后正得意洋洋返回的轲比能部骑兵。
战斗毫无悬念,赤火骑兵装备更精良,训练更有素,配合更默契。
轲比能的心腹将领被秦狼亲手阵斩,其所部被击溃,超过百名鲜卑士兵成了俘虏。
这些俘虏被押送回赤火控制区时,个个面如死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会被虐杀。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屠刀和囚笼。
他们被分散安置到几个边境的“工农牧互助公社”里。
没有镣铐,没有侮辱,只是被要求参加劳动——修缮房屋、参与运输、协助放牧公社的牲畜,甚至学习使用那些改良的纺织机。
他们与公社里的汉民、以及更早归附的胡民同吃同住,同工同酬。
他们亲眼看到,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随意鞭打他人,所有的收获都按照劳动分配,管理者也需要干活,并且接受大家的评议。不会出现外行指导内行的情况。
起初,他们满心戒备,难以置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摸着口袋里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沉甸甸”的工分,吃着热气腾腾、管饱的饭菜,看着那些汉人、胡人同伴平和的面容,内心的坚冰开始融化。
一个年轻的鲜卑俘虏私下对同伴感叹:“这里……头人不会抢走你所有的收获,也不会因为你多看他的马一眼就抽你鞭子……干活,就有饭吃,有衣穿……这难道就是那些‘先生’说的,‘没有贵族欺压,劳动所得归自己’的世界吗?”
关键行动的效果开始显现。
这些俘虏不仅没有成为仇恨的种子,反而变成了赤火理念最直观的体验者和潜在的宣传者。
当他们有一天被释放回草原时,他们带回去的,将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足以动摇贵族统治根基的“见闻”。
陈烬的攻心之战,在流血的冲突后,以另一种更深刻的方式,继续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