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对不起……”
那五个字,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针,带着滚烫的余温和无尽的绝望,狠狠扎进了云微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阿微……
这个称呼,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从他口中听到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是属于“微微”和庚辰年的,独属于少年沈砚的、带着无尽亲昵与宠溺的称呼。
而“对不起”……这三个字,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云家?对不起她?还是对不起……他那布满了可怕伤痕的手臂,和那以血饲簪的三载?
巨大的震惊和前所未有的混乱,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甚至忘记了挣扎,任由侍卫半拖半架地将她带离了那片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偏殿,重新扔回了冷宫那间熟悉的、散发着霉味的囚笼。
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仿佛将那句萦绕在耳边的“对不起”彻底锁死在了这方寸之地。
她瘫软在地,冰冷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却比不上她心中的万分之一冷。沈砚咳血倒地、手臂上狰狞伤痕的画面,与他那句虚弱到极致的道歉,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撞击。
恨意依旧盘踞,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了巨大的空洞,冷风呼啸着从中穿过,带来一种令人恐慌的虚无。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很快陷入了昏沉。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熟悉的、如同毒虫啃噬般的剧痛惊醒。
是“冷梅香”的毒性发作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折磨耗尽了她的心力,或许是因为那“朱颜烬”的毒性并未完全清除,两者叠加,带来的痛苦成倍增加。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喉咙里涌上腥甜,她死死咬着牙,才没有痛呼出声。
不能死……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不能就这样死了!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她挣扎着,向那块松动的地砖爬去。指尖因为剧痛而颤抖,几乎使不上力气。她艰难地撬开地砖,摸出了那截断裂的银霜炭和所剩无几的药粉。
她先用炭笔在纸上颤抖地写下:“他手臂伤,何故?” 然后将纸条塞回浅坑。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银霜炭,如同之前吞下纸条一般,将一小截炭条塞入口中,混合着唾液和血沫,拼命吞咽!
粗糙的炭粒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呕意,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大纲中提及“炭中裹解毒药丸胶囊”,她之前只砸出了一粒,这炭条内部,定然还有!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缓解痛苦的东西!
炭条入腹,起初并无异样,只有喉咙和食道火辣辣的疼痛。但很快,一股更加凶猛、如同烈焰焚心般的剧痛,猛地从胃部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缓解!这是……更烈的毒?!
云微眼前一黑,几乎瞬间就要失去意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五脏六腑都在被疯狂灼烧、融化!比“朱颜烬”的阴冷灼烧更加霸道,更加直接,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
是那“故人”骗了她?还是这炭中的“解药”,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触发,而她鲁莽的吞咽,反而激发了其中的毒性?
无尽的悔恨和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她终究还是太天真,太急切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炭毒彻底吞噬之际,那焚心般的剧痛达到某个顶点后,竟骤然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烈焰中破碎、融化,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刺骨寒意的气流,如同冰线般,从那灼热的中心渗透出来,开始沿着她的经脉逆行!
冷热交替,冰火交攻!
这种极致的痛苦,远超她以往经历的任何一种折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烈焰中哀嚎,一半在寒冰中冻结。意识在极度的痛苦中浮沉,时而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血肉被撕裂的痛楚,时而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意识模糊的顶点,一些更加破碎、更加混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她的脑海——
* **画面一:** 年轻的沈砚跪在暴雨中,面前是紧闭的宫门。他手中紧紧攥着半块玉佩(是他们的定情玉佩!),另一只手的指尖鲜血淋漓,在地上反复划着某个复杂的符号(是虎符的局部!)。他的眼神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 **画面二:** 阴暗的刑房,她被铁链锁着,意识模糊。一个身影(是沈砚!)屏退了所有人,颤抖着手,将一颗紫色的丹丸(是镣铐机关里的那种!)塞入她口中。他看着她咽下,手指留恋地拂过她滚烫的额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挣扎。
* **画面三:** 深夜的御书房,沈砚对着那支金簪(母亲留给她的那支!),用一把小巧的、沾染着暗红血迹的刻刀,一下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在簪头内部刻着“宁碎 不折”四个字。每刻一笔,他的眉头都因痛苦而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那刻刀并非刻在金石上,而是刻在他的心尖。
这些画面,比之前的记忆碎片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法作伪的痛苦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火交攻的极致痛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仿佛被彻底掏空、连灵魂都已支离破碎的虚弱与麻木。
云微瘫在冰冷的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炭毒的焚烧感消失了,“冷梅香”带来的剧痛竟也奇迹般地随之消退了大半。那炭中,果然藏着东西,以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毒性。
她挣扎着,再次挪到地砖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撬开它。
浅坑中,她之前放下的纸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的纸条,字迹依旧娟秀,却带着一丝急促:
**“伤为血饲,虎符反噬。炭毒可暂抑‘梅香’,然伤根本,慎用!密钥在金簪,簪在他心口处,贴身而藏。”**
血饲……反噬……
炭毒伤根本……
密钥……在他心口处,贴身而藏……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云微刚刚经历完酷刑、脆弱不堪的心上。
所以,他手臂上那些反复刻画、愈合又裂开的伤痕,是因为“血饲”金簪,遭受虎符的反噬?那炭毒,是以摧毁她身体根基为代价,换取暂时的喘息?而那支藏着密钥的金簪,他并非随意丢弃,而是……贴身藏在了心口处?
她想起他咳血时紧捂胸口的样子,想起他即便在盛怒夺走金簪时,那下意识护住心口的细微动作……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巨大震惊、蚀骨心痛和更深迷茫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她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堤坝。
恨意还在,却仿佛失去了根基,变得苍白而无力。
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恨得下去吗?